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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皆大歡喜?

  雞鳴狗盜扛著牛撅奔走了一夜,腿腳還未恢複知覺,五髒廟已被縈娘用艾包製的餛飩香味喚醒。難得端午佳節,除了鮑伯還遊蕩在外,家裏人都聚齊了,兩個小崽子引著崇賢坊的一群流鼻涕的小娃娃,在烏頭門前懸艾攘毒,嬉笑之聲不絕入耳,想要補一覺都沒機會。


  “起來吃飯了!”


  縈娘沒好氣地掀了李君羨身上還沒焐熱的被子,收拾著榻下滿是泥濘的馬靴和浸濕袍衫,自顧自語道:“昨夜你出去後,門外叮鈴哐啷響了好一陣子,我想讓義協、義表出去看看,二人說是你吩咐,有任何動靜都不能開門。一大早我出去查看,擺在烏頭門兩側的銀杏木不翼而飛,可是那鄒鳳熾連夜搬走了?”


  “搬走了也好,反正錢也收到了,再不搬走,那武氏整日派人貓在牆角,遲早出事。”


  “誒!對了,這次我可是忙前忙後,還得罪了不少武官妻妾,我也不管你是心智過人,還是多才多藝,反正那一百貫歸我收下了。”


  “你可別以為我是中飽私囊了,府上奴仆與兩位小郎君許久為添新衣衫了,這是長安,出門總不能丟了顏麵不是?”


  “還有啊!上次慧娘說是你那好兄弟蘇定方認識個中郎將,家中有位待字閨中,長相還不錯的閨女,我思量著也是算門當戶對,協兒畢竟年齡大了,容不得他挑三揀四,你若得空,拖蘇郎多打聽打聽那閨女心性如何。”


  “呐,協兒事成了,我還得托人多留心表兒的婚事,免得母親到時說我相州人女子偏心。”


  “說起表兒,我就煩心,誰讓你將表兒慫恿去渭河,植甚樹,造甚林?搞得府內都沒人陪我說話了。”


  ……


  “誒?我說了這麽久,你怎還沒起來!”


  李君羨敢說,隻要屋內關於自己的零碎活無限多,自己躺到天荒地老,縈娘就能說到海枯石爛,而且不帶重複的。


  地球人關於這種生物,有個很獨特稱呼:沒有事業的中年家庭主婦。


  這時候,如果男伴正是煩心,二人很可能就此掀起一波家庭紛爭,原本歡鬧的端午佳節,也就在吵鬧中度過了。若是遇到個性格虎的,或是更年期,一天之內街坊人盡皆知還算是輕的。


  而解決辦法也很簡單……


  抹去臉上的疲憊,李君羨哈欠連連,強行擠出一副笑顏,一手搭在縈娘柔軟的肩膀上,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焦躁的眼睛,溫聲道:“夫人近來辛苦了,今日有何差遣,全憑夫人做主!”


  還沉浸在適才的嘮叨中,縈娘眨巴眨措不及防的眼睛,家中大事向來都是由李君羨做主,適才這番話,著實有點讓她受寵若驚,一時間竟想不出,有何做主之處。


  “今日灞河競渡,想必熱鬧非凡,不如由為夫陪夫人前去遊玩一番,也順便嚐嚐今年的粽子。”


  “何必去河邊嚐粽子?家中一早就蒸了兩盤,郎君且先洗漱,我這就去與你端來。”


  片刻,縈娘從廚間端來一盤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紅棗密粽,捏著耳垂,嬌羞道:“原本我氣郎君近來少有歸家,未曾與你準備,今日就看在你嘴甜如蜜的份上,連同我那一份,也都一並與你了。”


  看著盤中的兩顆密粽,李君羨凝眸疑惑道:“怎地今年粽葉不足嗎?”


  聞言,縈娘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看在他適才心疼自己的份上,丹眸一瞥:“還不是怪你慫恿蕭大夫舉辦甚灞河競渡,長安商販聞風,將附近粽葉全刮了去,在灞河擺攤售賣,如今家中這兩盤,還是慧娘與我的呢。”


  “既是如此,自當與夫人分而食之!”


  李君羨說時,輕盈剝開粽葉,小心翼翼遞近縈娘唇邊。她那欲拒還迎的姿態,甚是醉人,推搡了幾次,香唇輕啟,隻咬了那顆蜜棗,含在口中嬌羞推還道:“郎君有心便是了,我不愛食甜。”


  “難得喜興,今日全家都去灞河遊玩!”


  一聲令下,全府躁動,各個抖擻精神,收拾妝容,浩浩蕩蕩出了崇賢坊,向城東行去。路上行人大多都是拖家帶口,相熟之人一個接一個,不一會聚攏成了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比那趕集還要熱鬧百倍。


  擁鬧之中,突然一隻大手將李君羨拉出了隊伍,縈娘回眸見那人腦袋碩大如鍾,叮囑二人盡快跟上,便被聲勢浩大的人群擁擠出了城門。


  “五郎這幾日可是玩得起興啊!”程大頭捏著李君羨的肩胛滿是不悅道。


  自上次被彈劾後,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程知節終於坐不住了,這個精致利己主義者時時刻刻都想著報那一箭之仇。隻可惜,多年來,不僅魏徵了解他的脾性,良相房玄齡也是看得透徹,半點機會都不與他。


  一連下了兩次套,沒有半點成效,程大頭想起了自己還有個盟友,親赴安善坊尋覓正在訓練一眾公侯子弟的李君羨。然而李君羨當時一心撲在與武氏的較量上,婉言推辭了。


  端午前夕,長安盛傳有位富商與武氏爭搶崇賢坊那顆參天銀杏,並且還以一百貫的天價氣的武氏捶胸頓足,程大頭隻一個轉念,便想到必然與李君羨有關,派人出去打探,果然如是。


  今日一大早等候在東門,便是要問個清楚:“五郎玩夠了,何事部署你我之事。”


  “急甚?那群老家夥又跑不了。”


  話音未落,肩胛不由生疼,但聽程大頭掩聲道:“聖人不日即將回長安,五郎也知曉聖人一旦回來,程某就得外出赴任,看不到那群老家夥倒黴,程某又豈能安睡?”


  言罷,左右打量絡繹不絕趕往灞河的人群:“五郎還別不識趣,若不幫程某,今日灞河競渡時,程某就當眾拆穿你近日來的陰謀,保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好啊,屆時大理寺審訊時,君羨忍受不了刑拷,就說諸事皆為盧國公指使,我也是迫不得已……”


  說時,李君羨撥開肩胛被擒的大手,聳肩道:“勿論清白與否,君侯都需經大理寺徹查,也就不必前去赴任了,豈不美哉?”


  “變了、變了,五郎再也不是程某認識的那個情深義重的瓦崗兄弟了。”


  “變了、變了,君侯再也不是君羨認識的那個盧國公了。”


  “好、好、好!我不幹擾五郎正事,這總行了吧?”程知節無奈攤手道。


  “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盧國公嘛!”李君羨嬉笑道,“君侯放心,我的大事就在這一兩日,事成之後,當即為君侯解憂,保準讓那群老家夥,不得好過。”


  “可是心中有了對策?”


  “不僅有,還不用你我動手!”


  二人有說有笑,隨著蜂擁的人群一路趕往灞河。話說昨日的第一次競渡場麵實在慘烈,十幾支隊伍,竟然沒有一條龍舟能安全抵達終點,更別提比出個勝負了。


  灞河本來就湍急,加之北方少有這等規模宏大的競渡,主持事宜的蕭瑀臨時決定,凡是能安全抵達終點者都積一分。


  熱血男兒哪能苟同?昨日翻船之後,在城中尋覓了十幾個出生江南道之人,前去指導,片刻不歇,刻苦演練,終是在落日之前能晃晃悠悠抵達終點,今日一大早,又前來訓練,隻為不讓圍觀的人群嘲笑。


  還未行到灞河,聲勢震天的鼓聲已是響徹兩岸,老遠便看見麵黑如碳的劉仁實站在船頭,挽起衣袖,手上的鼓槌擂地虎虎生威,由蕭瑀個人出資,加急製造的龍舟上,八個赤膊漢子,口中隨著鼓聲,嘿咻嘿咻喊著號子,手上的船槳又節奏地劃出一道道浪花,引得兩岸圍觀的人群時不時發出尖叫,頗有一種到了某明星演唱會的感覺。


  一列列龍舟相繼在河麵上演練,孩子們劃地賣力,岸邊草棚下,蕭瑀也雙拳緊握,隨著孩子們嘿咻嘿咻的號子加油鼓勁,好似他就在龍舟上一般。


  隨手買了一籃香噴噴的粽子,上前分與欣喜的官吏,李君羨親自遞上兩顆包裹十分精美的粽子,與正沉浸在龍舟行駛中的蕭瑀:“蕭大夫不會怪罪為君羨利用吧?”


  接過粽子,蕭瑀枯槁的雙手顫顫巍巍撥開粽葉,眸中閃爍著盈盈之光,先遞與李君羨一顆,一臉和藹道:“客人先用!”


  隨著李君羨道了一聲“那就客隨主便了!”蕭瑀真如好客的主人一般,拉他落座,對席而坐,話匣子徹底打開:“五郎莫怪,在老夫心中,原來五郎不過一介丘八,憑得一身莽勁,加上些許機遇,才有如今勳爵。不想自東宮大宴後,五郎竟也學會了身在京畿處世之道。”


  “五郎適才不是說,老夫為你利用嗎?利用就利用了,身處京畿,若是無有利用之處,也就無有容身之處。就好比老夫,聖人有需時,老夫性如烈火,犯顏直諫,聖人無需時,老夫隱匿一方,樂得清閑自在。”


  “況且老夫為五郎利用,還能在有生之年目睹一次……家鄉舊景,反倒應該感激五郎才是。”


  話至此處,李君羨才近前耳語道:“那之後還要有勞蕭大夫了。”


  聞言,蕭瑀張嘴輕抿了一口香甜的粽肉,意猶未盡道:“一碼歸一碼,屆時再看五郎以何來換了。”


  “成交!”


  競渡舉辦的熱火朝天,長安城幾乎傾巢而出,午間龍舟賽事過罷,人群遲遲不願離去,縈娘拉著全家老幼,在河畔盡情玩耍,直到落日黃昏之際,岸邊仍是人山人海。在小販叫賣粽子的吆喝之中,人群燃起了篝火,載歌載舞,早已忘卻了競渡誰輸誰贏。


  李君羨也是第一次見如此盛大的節日,歡喜中不由加入載歌載舞的隊伍,跳著別扭的舞姿。


  好不容易為縈娘指導調整了過來,還未跳罷一曲,又一隻大手猛然將拉入夜色之中。金色的火光閃爍在那人的臉龐,有那麽幾分擔憂,又有那麽幾分焦急,李君羨不由好笑道:“大事已妥,隻待魚兒咬鉤,鄒兄這般模樣,所謂何事啊?”


  不等鄒鳳熾搭話,李君羨摟著他低矮的身軀:“明年朝廷若是舉辦龍舟競渡,鄒兄大可出資讚助,保準比爭奪銀杏木更為揚名!”


  被他打斷了話語,鄒鳳熾疑惑道:“出資讚助?”


  但聽李君羨道:“朝廷需要讓百姓看到歌舞升平的盛況,而鄒兄出資讚助,即可減輕朝廷財政負擔,又可與朝中官員借此之名搭上話,同時還能將鄒氏產業名望打出去。”


  “倒是不為一條良策!”


  鄒鳳熾若有所思間,終是想起了正事,憂愁在此撲麵而來:“我是擔心,你我昨夜部署太過精細,萬一武氏找不到木材藏身之地,誤了時辰,可就前功盡棄了,屆時何來明年之說?”


  “車轍印不是留的很明顯嗎?”李君羨不耐煩道,“一連六七日綿綿細雨,車轍印留的那麽明顯,武氏隻要有心,就一定能找到,鄒兄還是把心放在肚子裏,等候那一聲怦然作響吧。”


  話音剛落,載歌載舞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走水啦!’眾人以為篝火燒著了岸邊的楊柳,卻見那人抬手指向長安東南角的芙蓉園,火勢之大,將整個長安城映照地猶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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