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父憑子貴
李二既說了是家宴，要李君羨部署完後，前去同賀，那便不是在惺惺作態，如果遲疑不去，李二很快會讓你體驗到什麽叫皇恩浩蕩。這不，李君羨部署稍微拖延了一刻，已有兩名內侍，一位太子府家令相繼前來催促。
麵對一個未來很有可能顛覆自己一手打下的王朝之人，李二為何還要如此禮待呢？這便是皇恩浩蕩，這份皇恩不僅是做給李君羨看的，更是做給一眾文武看的。
在儒家眼中皇恩浩蕩已經成了賢明君主的標榜，李二又是個極度追求完美之人，因此標榜無形中也成了他的枷鎖。隻是不可能每個人都像他一般，有能力去追求這份完美，可惜李二不懂，或者是佯裝不懂，以致身有足疾的李承乾無奈道出那句‘身不由已罷了’。
唐朝宮殿以宏大著稱，大到何種地步呢？加上殿側兩道回廊，已可與國際標準足球場一較長寬，這還隻是東宮正殿的規模，日後大明宮興建後，長安最大的宮殿含元殿，僅台基已與足球場差不了多少了。
即使如此，今夜崇教殿內仍是十六排賓客坐得滿滿當當，大殿之上，日月掌扇之下，一群琦羅錦繡的女眷，滿懷欣喜圍著李二父子，案前擺了一尊金光耀眼的金盆，金盆兩側有娘舅們早準備好的翡翠珍珠、錦繡細絹等琳琅滿目的祈福之物，待父子二人為繈褓中的皇孫行‘三日洗兒’之禮後，便要將所有祈福之物塞進皇孫的芳褥中。
在醫療不甚發達的古代，人口是每個朝代的重中之重，小兒誕生後常常因為各種原因而早夭，其中有不少原因是沒有經驗，提前洗去了小兒從娘胎帶出的胎脂。
娘胎中溫度相對偏高，外界環境溫度相對偏低，這種白色油膩的胎脂便如一層薄軟的外衣，能避免小兒受外界環境刺激，為細菌感染。
後世醫療昌明，醫生會提醒小兒誕生後的二十四小時內不能清洗這一層胎脂，而在漢朝時，醫者也從無數經驗中，吸取教訓，明白了小兒剛誕生不能立即清洗身上的汙垢。
在古代最具傳播力的便是君王本人，為了促進人口增長，於是但凡有皇子公主降生，都會宴請群臣，設下洗兒之禮，再由群臣傳播與宗室，宗室傳於富貴，富貴傳於平民百姓，達到人人皆知，成為一種風俗的目的。
這裏多提一嘴野史中謠傳的楊貴妃收安祿山為子時，為其三日洗兒的浮想聯翩場麵。三日洗兒不僅僅是洗澡，還有賞賜，有洗兒果、金銀錢、銀葉坐子以及金銀鋌子，齊齊都喚作‘洗兒錢’，乃專為各種喜慶節日特製的錢幣，得了之後要散出去，視為分享這一刻的喜悅。
唐初戶口僅有隋朝的三分之一，李二之所以將此次宴會舉辦的如此盛大，也是為人口增長考慮。
當李君羨順著殿門掩身遊走至殿西，與對麵的李大亮威嚴對立時，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隻見身裹錦繡的蘇氏在父親與弟弟的攙扶中，緩步從殿側走向李二父子。見狀，大宴主事長孫無忌滿懷欣喜示意賓客悄聲，以防驚嚇了皇孫。
煞時，殿內鴉雀無聲，眾賓客目光齊齊看向前去接應的李承乾，或許是怕其足疾有所不適，李二也緊隨其後，父子二人幾乎同時接過了繈褓，李承乾下意識看了父親一眼，嘴角微揚，順勢遞了過去。
但見李二摟起繈褓隨口哄了幾聲，側身看向夫妻二人，聲色溫柔道：“辛苦你二人為我大唐，為孤孕育皇孫，待洗禮過後，快讓太子妃與皇孫回去休息。”
說時，抬手將夫妻二人喚近身旁，小心翼翼地解開繈褓，身後的一眾女眷忙圍成一圈，好作人肉屏風。這時長孫無忌近前小聲提醒道：“陛下還未為皇孫賜名呢。”
“歡喜糊塗了，歡喜糊塗了。”李二頷首笑道。
其實禦醫確定了皇孫出生日期後，李二就已經詢問過幾位博學老臣，最終確定了虞世南的提議，取名‘象’。象乃周易畫卦後的成像，理氣萬千，包羅萬象，甚至包含了其父親李承乾的天之乾卦，如此一來，無形中就有些‘父憑子貴’之意了。
看破不說破，三公嬉笑著稱讚‘象’字取得大氣巧妙，真乃大唐日後氣象，百官也緊隨其後，祝賀太子與聖人，一時間殿內萬歲之聲，長動九天。
哇地一聲，眾人未來眼中的大唐第四任皇帝啼哭了出來，好似承受不住這份重大責任，長孫無忌卻就勢招呼鼓瑟吹奏，洗兒之禮也隨即開始，隻聽內侍在一旁長呼道：“一洗，前世塵緣！”
本應是夫妻與耶娘四人同洗，可能是李二對觀音婢太過深愛，前來的女眷中竟無人敢上前搭手，而那太子妃蘇氏似乎比李承乾更畏懼她的公公，隻探出玉指伸入金盆之中，小心翼翼沾了兩滴水，在自己兒子的小腿上抹了兩抹，便不敢再動了，進殿前的喜悅也隻在慘白的唇齒間若隱若現。
“二洗消災免難！”
父子二人像是在為群臣展示一件瑰寶一般，擦拭著隻有兩巴掌大小的李象身上汙垢。
“三洗萬福長生。”
啼哭中，一股比盆中溫水更熱的急流，交織在父子二人手腕，長孫無忌忙急聲讓李承乾捧起小李象，自己雙手並在一起，滿心歡喜地接住源源不斷流淌出來的珍液，對群臣笑道：“此乃上天饋贈，福澤我大唐風調雨順！”
群臣當即連呼萬歲，連那一項對李二指指點點的魏徵也俯首拜呼，看得李二笑逐顏開，合不攏嘴。
值此之際，幾位女眷將案上的洗兒錢拋向上空，錢中夾有彩娟、絲帛，飛揚殿中，好似天女散花，滴滴答答落在燈台、香案、地板、以及某位大臣的衣袖內，一群公主與公侯子弟紛紛上前哄搶，連那內侍與侍應的女婢也是見者有份，一時間殿內盡是歡聲笑語，人人喜不自勝。
待太子妃與皇孫回屋休息，大宴的主角恍然變成了李二，一番侃侃而談，與群臣互說貞觀以來的變化。此舉也是有心調教兒子李承乾，大唐能有如今生機勃勃景象，全都是眾人不惜餘力共同努力得來，李承乾自是緊領父親之命，下場與群臣一一敬酒。
如此，李二仍不放心，將房玄齡與魏徵招到身邊，為李承乾敘說貞觀以前，跟隨他奪取並治理天下，以房玄齡功勞最大（古代大軍凱旋，先封賞後勤），而貞觀之後，便是由魏徵時刻糾正他的過失，才能威德加於四方，要李承乾日後要多聽二人意見。
滿臉疲憊不堪的李承乾就差當場跪拜，向二人請教了，房玄齡哪能承受得住，忙與魏徵扶起李承乾話說衷腸。
而場下已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群臣也就沒了洗禮時那般拘謹，各自放開與一旁的同僚暢談，李君羨也與李大亮不必辛苦站崗。正想趁著對飲歡暢之際，打聽一下關於李義府的事，李勣、尉遲敬德等人齊齊湊了過來，笑嗬嗬道：“五郎布下戲弄那潑皮的絕妙良計，也不知會我等，若不是我與義表賢侄相會，險些錯過一場好戲。”
李君羨笑而不語，拍拍李勣肩膀：“無心之舉，無心之舉罷了。”
幾人頓時仰頭長笑不止，也是難得齊聚一處，席而圍坐一案，開懷暢飲。喝道盡興處，李勣不由想起了李義表，止不住心中喜愛，一再誇讚，程知節更是覺得大宴已然放開，不如喚其進來，一同歡樂。
這時李勣才想起，他二人進殿前以為李君羨今夜要把守玄德門，讓李義表前去陪伴了，而李君羨卻為見到其人，想必是二人一去一來，走岔道了。於是幾人拖著醉意，出了殿門，在東宮各處尋覓，於山水池偶遇一群歡鬧的公主，得知李義表被長樂公主拉到亭子院那邊詢問李思文近況去了。
長樂公主未出嫁之前，經常與李思文在文德皇後宮中玩耍，二人情誼深厚，出嫁長孫衝後，公主不便再過多見麵，這幾日也是知曉李勣為李思文尋得良伴，這才欣喜拉李義表去交代照顧李思文的一些細節。
幾人又晃晃悠悠向那燈火暗淡的亭子院尋去，旖旎星光中，兩個消瘦的人影直愣愣地站在一座亭子旁，似乎盯著什麽東西。
李君羨也沒多想，上前喚了他一聲，不想李義表猛然全身一抖，繼而一旁的長樂公主好似弱柳扶風一般癱軟在地，眾人頓時酒醒大半，忙詢問發生了何事。
卻見麵色慘白的李義表不住搖頭：“無事、無事！”
李勣豈能就此信他？忙搭脈長樂公主，竟是驚嚇過度，昏厥了過去。程知節心知定然出了意外，一再相勸，有事說開，或許還有挽救的機會，若等事發，可就不好說了。
李義表卻仍舊不住搖頭：“隻是被竄出來的黑貓嚇到了。”
黑貓或許會嚇到長樂公主，但李義表還不至於此，然而長樂公主蘇醒後，亦是言說乃被黑貓驚嚇所致。這明顯是有人事後威脅，隻是二人眼下還在恐懼之中，多問反而會讓他們就此閉口不言。
眼看即將子時，李君羨拉過幾人簡單商議，先由程知節與張亮送長樂公主回府，李勣與敬德將李義表帶去普寧坊，自己一會護駕李二回了太極宮，立即趕過去，今夜無論如何也得問出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