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香餑餑
牛皮吹大了，就有人信以為真，隻是這其中有那麽幾位最不該信以為真之人，信以為真了，便是那自始至終都在一旁看熱鬧的侍中魏徵，以及朝中幾位諫官。
於是乎，幾個月後，吐蕃、吐穀渾趁鬆州地震還未完全恢複前，率軍侵擾時，侯君集被魏徵等人聯合舉薦，並且在出征的前一天，有人私下從千牛衛中拉了一條姻緣紅線與侯君集的女兒。
為了保住自己博學多聞的美名，班師回朝後，侯君集開始勤奮學習，為眾人舉薦有宰相之才，一度參與官員選拔，以及定製考核題目。一時間享有文武雙全的美譽，風頭無二，成了李二督促武將學習的榜樣……
至於太子李承乾信沒信，目前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是吹牛還是真的博學多聞，他都得到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擁護了。
而日後念起此事，是否信以為真，那就得看他身邊的太子左庶子張玄素，以及東宮諸位諫官是否提醒了。或是說，今日的牛皮，隨著時間推移，在他們印象中已然漸漸演化為真牛了。
即使如此，今夜相聚崇仁坊，眼明心亮的一眾文武，還是知曉其中原委的。當大宴過後，其中有人與家中女眷分享此樂趣時，竟從妻妾口中得知，本次幕後部署之人李君羨，近來已然呈遞辭表於聖人。瞬間，這位李五郎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就拔高了萬丈有餘。
此為後話，姑且不言，隻說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李義表，為眾人欣賞後，仕途之路瞬間廣闊了許多。李勣也不攔阻，因為貞觀六年時，李二就已經任命他為並州都督府長史，鑒於兒子李思文身體羸弱，一直在家遙領，並未赴任。
如今已經為兒子尋到了良伴，也沒原由再繼續逗留，待大宴過後，他就要如尉遲敬德一般，前去並州赴任了。這一去，也隻有每年佳節才能回來探望，李義表能有京中一群文武欣賞，照顧起李思文來，也方便許多。
次日巳時五刻，大宴正式拉開帷幕，總流程分為三段，先是由使臣與外省進奏官，入東宮正殿崇教殿，向太子祝賀；再是諸王、公主、娘舅等親屬，向太子祝賀；最後便是由三公協領在京五品官員，向太子祝賀。
與此同時，李二才會從東宮北門玄德門入殿，前來與一眾文武同賀，順便為皇孫‘三日洗兒’，並賜名等諸多禮節，待大禮行完之後，方能開席……
粗算所耗時間，大宴開席之時，應該是在落日西墜的酉時以後，宴席徹底完畢，過了子時猶不為過。
通曉禮製，參加過諸多皇族大宴的老臣，一個個猴精猴精地，先差子嗣前去東宮混個臉熟，自己則躲在家中，等候吃了午飯，才會結群而來。所以這大宴前奏的主角，便是一眾文武的子嗣。
當李義表從程知節口中得知這個潛規則時，也是吃了一驚。他初來長安，雖有叔父一手部署，結識了一眾老臣，為之欣賞，卻也需認識更多大唐新一輩俊傑。
自是不用多說，他身邊的李勣和程知節，早年分別擔任過太子府左右衛率，對東宮之熟悉，幾乎閉著眼睛，都能從重明門，走到玄德門。
這不，剛別過崇仁坊一眾文武，程知節便拍著饑腸轆轆的肚囊，嗬嗬笑道。“兩位當朝公侯帶你個毛頭小子遊覽東宮，是不是得先請吃頓飯，填補填補五髒廟，免得我倆老家夥走至半道，腿腳發軟，可就掃興了。”
“早就有此心意，難得兩位君侯賞臉，給小侄這個機會。”
李義表說時，側身在前，搖手指向東南方向不遠處的東市：“前幾日隨叔父去東市遊逛時，曾在東市覓得一酒坊，喚作富平……”
“富平石凍春？”李勣猛拍巴掌，欣喜接話道，“老程！你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唐初能匯聚長安的名酒多以本土酒為主，有滎陽土窟春、劍南燒春以及富平石凍春。待至西域通商後，西市又會匯聚蝦?陵郎官酒、阿婆清，以及訶梨勒、菴摩勒、毗梨勒三種漿酒。
其中富平距長安最近，所產的石凍春也最受歡迎，久而便成了達官富貴的專屬，常人想要解饞，得先掂量掂量腰上的錢袋夠打幾勺。
“五郎對你這侄兒可真是夠掏心掏肺，我都沒見五郎帶兒子去過。”程知節晃著大腦袋，嘴唇不由發幹起來。
聞言，李義表麵色一紅：“或許是義協尚小吧！”
“嘴甜，就這張舔嘴，五郎就沒白疼你。”
昨夜一番暢聊，程大頭發現，這毛頭小子與自己性格竟出奇的相投，不由多了幾分疼愛，隻是礙於李勣已經先下手為強，自己也不好奪人所愛。
幾人快步來到東市，落座盛元酒坊二樓，吃酒間，程大頭越看越愛，頗有相見恨晚之感，狠狠掐了一把樂在其中的李勣，低聲耳語道：“你個老家夥，好東西全被你獨吞了。”
李勣豈能看不出他疼愛之心猶勝自己，掩聲笑道：“如今一眾舊識，唯有你程大頭常年穩坐京中，樂享清福，若真有惜才之心，平日幫忙多多照顧我家幾個兒女，三年後，我自當拱手送上。”
“就這麽定了！”程知節毫不猶豫應下此事。
可憐還在殷勤壓酒的李義表不知，就在昨夜，李勣已然將他允諾給了十幾人，程大頭還指不定排到猴年馬月去呢。
酒醉飯飽，三人漫步片刻，已是到了東宮門前，一路向內行去，滿院歡聲笑語中，盡是新一輩年輕俊才的身影。許久不出來應酬，李勣都認不出誰是誰家兒郎了，倒是程知節常常走動，時不時有幾個年輕俊才結伴過來向兩位公侯問福。
也有那貌美佳人在長廊窺見了儀表堂堂的李義表，以為是兩位公侯誰家的小郎君，毫不遮羞地近前打探是否婚配？有那麽幾位傾城佳麗，身姿動人，看得程知節都心癢癢了。
如果李君羨在一旁的話，一定要問問程大頭：升官、發財、娶新妻，你都占全了，還想要什麽自行車？
當然，程大頭家中那位出身清河崔氏的繼室，也容不得他肆意妄為。
“看上哪家小姐，盡管言語，你程叔伯這幾年在長安可是有名的牽線月老。”李勣一縷長須，打趣道。
但見李義表低頭掩飾羞紅的臉頰，喏喏道：“小侄初來長安，尚未立足，不敢輕言婚事……”
說時，側頭看向東宮正殿重教殿：“前幾日叔父曾待我在承天門前瞻仰過太極宮之威嚴，小侄自知三年五載難有入宮機緣，今日還煩請兩位叔伯帶小侄遊覽一圈東宮，好讓小侄先飽飽眼福。”
“倒是挺有野心！”二人異口同聲道。
言罷，相視一笑，正好此時正殿內鼓瑟齊鳴，笙簫管笛之音嫋嫋騰空，那外邦使臣與各地進奏官正分批向太子、皇孫祝賀，閑得無趣，程知節也就隨了他的心願，一路帶其穿過群殿樓宇，時而緩步言說用處，時而讚歎近年東宮變化。
耗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將偌大的東宮遊覽了一遍，又回到崇教殿門前，趁著使臣退去，李義表開始在心中模擬整個東宮的布局。
東宮位臨太極宮東側，比掖庭宮略寬幾許，正門前兩間大堂乃是太子平日與朝臣議事之地。
正門重明門旁，左為永春門，右為廣園門，廣園門後右側乃東宮左藏庫，左藏庫右側便是通往太極宮的偏門嘉福門。
重明門與正門嘉德門之間設有兩道長廊，廊前設有左右永福門。而明德門後是前殿明德殿，二者之間亦有兩道長廊，長廊前設有左右嘉德門。明德殿兩側左為奉化門，右為奉義門，以亭閣相接，出去即有山池院，佛堂院。
明德殿後的崇教殿乃是宴請賓客的正殿，殿側有左右春坊。其後的麗正殿是為內賓正殿，左側設有崇仁殿，右側設有崇文殿，崇文殿右側年初剛規劃出一片空地，準備築建崇文館，招攬學士，教授太子學習，隸屬國子監，是為唐朝最高學府。
當然這是後話，眼下的崇文館連延康坊內，魏王的文學館都比不上，更何言與李淵當年專門為李二在太極宮築建的弘文館比擬？
麗正殿後是光正殿，是為內殿，太子日常活動便在此處，右側設有命婦院，臨側便是典膳廚，左側設有內坊，為賓客居住之地。
後殿名曰承恩殿，左側設有宜春宮，右側設有宜秋宮，兩宮前有長生院，和鷹鷂院，乃太子與家眷平日休憩之地。
之後，便是北門玄德門了。
模擬完畢，李義表心滿意足地向二人施了一禮。見他如此認真，李勣若有其事道：“他日你若步步高升，有幸來東宮任職，閑暇之際，也帶思文來看看。”
聞言，李義表略作思量，誠然回道：“君侯實在無需憂心，近日小侄與思文賢弟朝夕相處，發現其心思慧巧，靈動異常，能察常人不覺之物。隻是其身體有些羸弱，不喜與外人交涉，待年長好轉些，其才能必在我之上。太子若知曉思文之才，必以上賓之禮相迎，又何須小侄牽引？”
話言剛落，明德門傳來一陣吵嚷，繼而又有無數鳥鵲嘰嘰喳喳之聲響徹殿宇，正在兩廊嬉戲的佳麗聞聲，紛紛聚攏而去。
唯恐出了岔子，李大亮忙率左衛兵將前去查看，仔細打量竟是高祖七子魯王李元昌，與齊王李佑帶著數十位公侯子弟，手裏各自拎著兩籠喜鵲，像是前來為太子殿下‘靈鵲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