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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結怨

  藥房裏,李勣掀開鮑伯染紅的衣衫,背後露出近一尺長的傷口。


  天氣怪異地悶熱,適才進門前,這老家夥剛哄兒子睡下,一番吵鬧,又給驚醒了,照這架勢,今夜必是無眠,老家夥難免不悅。卻見他眉頭頻頻促動:“如此快的利劍,你是得罪了何人?”


  “勞煩懋公先行救人可否?”鮑伯傷口不斷滲出的殷紅,讓李君羨感到一絲不安,老家夥眼明心亮,可能是看出了什麽不對勁,再一提醒,他難免分神。


  “救不了!”李勣雙手抱懷道,“鄙人所學醫術皆因我兒,治療刀劍創傷,請恕鄙人醫術不精!”


  老家夥此刻仍心念念李君羨放了他的鴿子,托人要將自己為兒子物色許久的良伴李義協轉入禁軍,想趁火打劫。


  眼見鮑伯唇色慘白,李君羨咬牙道:“先行止血救人,完了全憑懋公吩咐,行否?”


  “有五郎此話,我就心安了!”


  李勣說時,招呼家中女眷準備熱水,那長子李震耳濡目染多年,也學到不少,連忙端來水盆,清洗完畢,與父親一同換上兩身素衣,在一旁搭手。


  傷口過深,幾近髒腑,好不容易清理完畢,有待止血縫合,卻見李勣遲遲不下手:“家中無有麻醉藥草,我怕縫合時鮑伯撐不住……”


  “孫思邈孫神醫不是曾以茉莉花根為藥,為傷者麻醉麽?《扁鵲心書》中亦有以曼陀羅花為藥,製以睡聖散,服下後針紮火烤亦是不醒。《普濟方》中言草烏散可做到局部麻醉……”


  憂心鮑伯性命,李君羨極力思索腦中的古代麻醉藥劑,一股腦全吐了出來,卻忽略了《扁鵲心書》乃宋時編撰,《普濟方》乃明時醫書。


  “震兒瞧見了嗎?你君羨叔父這才叫學富五車,難怪聖人常常賞賜不絕,往後可要多向叔父求教。”


  哼笑間,李勣於屋外取來一柄拇指粗的木棍,遞與當頭棒喝清醒過來的李君羨:“即使五郎所言藥草能作麻醉,一時間我也未必配得出來。鮑伯是過來人,還是用行軍時的老辦法,成與不成,全看造化了。”


  清理傷口時,鮑伯已然疼醒,聽完李勣交代,擠出一絲笑容,蒼白的麵龐絲絲顫抖道:“再疼還能疼過當年斷臂之痛?”


  說時,看向滿目心切的李君羨,欲言又止,順手接過他手中的木棍,咬在嘴中,嗚嗚道:“公侯隻管下針!”


  賦閑在家多年,許久未曾見過此等鐵血漢子,李勣撩開內衫撕下一片細布,取過木棍纏繞數圈,算是盡綿薄之力,為其減少些痛苦:“隻要你能撐住,我可保你性命無憂。”


  然而隻敷藥的功夫,那根木棍就被鮑伯疼得咬斷了,接下來的縫合,需要李君羨聯合家童按住他的手腳,以免縫合時亂動導致錯針,痛上加痛。


  木棍換了一根又一根,昏死過去,又疼醒來,反複循環的嘶吼,一次次震蕩在藥房每個人耳邊,有家童稍有不忍,當場便被甩了出去,好在隻剩最後一道回針,李君羨急忙大腿頂上,瞬間就被疼得不知所措的鮑伯指尖摳破,深入肉中。


  悶熱的天氣使得這場救治倍外艱辛,剛一收針,還未包紮,李勣當場癱軟在地上,良久,緩過一絲氣力才對兒子囑咐道:“近來太過悶熱,包紮反倒不利傷口愈合,且先蓋上兩層藥布,待明日換藥時,再行包紮。”


  不知不覺,天色已然麻亮,府內忙碌了一夜,奴仆都在趁機歇息,李勣左右思量,對李君羨道:“眼下不宜挪動,且讓鮑伯暫時安住我家,隻是我賦閑多年,府中女眷甚少,你盡快從崇賢坊調幾個過來。”


  卻見李君羨咬牙切齒戰在昏睡過去的鮑伯身前,兩隻拳頭握地咯咯作響,滿臉殺氣騰騰。


  從鮑伯下車後的囈語判斷,應該是長孫無忌所為,隻是長孫無忌雖說聰明鑒慧,雅有武略,卻也不過一介文士,豈能有如此厲害手段?

  “別想了,這仇你報不了!”擦去渾身汗水,李勣隨口勸誡道。


  聞言,李震也是好心勸道:“適才鮑伯本有機會告隻叔父行凶者為何人,卻幾度欲言又止,就是怕叔父衝動之下,惹禍上身。既然如今鮑伯已挺過難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全當沒發生吧。”


  父子二人並不知曉鮑伯下車時的囈語,竟然都能猜到一二,難怪當時房玄齡急著要送走自己,想來也是怕惹禍上身。如今長安能讓兩位公侯畏懼,除了國舅長孫無忌,別無他人。


  即便非長孫無忌親手所為,也當是其門客。唐朝科舉還未盛行前,先秦既有的豢養門客風氣依舊盛行,那馬周就曾是常何的門客。隻是門客傳至唐時,風氣已無早前那般矜持,大多不過是討一口飯吃而已。


  能在久經沙場的鮑伯背後劃出一尺長的傷口,此等武力,投軍他不香嗎?除非是死士!

  死士一般來源於死囚,或是被抄家斬首官吏的遺孤,這些人因為沒有戶籍,不能從軍,多委身公侯府中,以門客自居掩飾身份。


  其實李君羨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他二人在啟廈門守株待兔捉住匆匆入城的李淳風後,卻不見袁天罡蹤跡,鮑伯就想著順藤摸瓜,尋出袁天罡,一直留在啟廈門暗中觀察。


  果然有個小道士前來打探李淳風的蹤跡,隻是追出去時已不見了人影,晚間再見時,小道士正因上巳節長安人流湧動,於門外排隊,有金吾衛在旁梳理人流,他也不好下手。


  待其入城,尾隨其後,一路來到臨近東市的崇仁坊,卻見那小道士進了東南隅的趙國公長孫無忌宅院。長孫無忌府中豢養門客百餘人,更有左武衛精兵守衛府邸,鮑伯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小道士進去兩日都不曾出來,直到今日申時,長孫無忌從北苑安撫禁軍歸來,小道士才引了七八個門客勒馬出城。本想知會李君羨,但那時他正於房府等候房玄齡約見,等鮑伯趕到啟廈門時,長孫無忌的門客已經從華峰觀帶來了袁天罡,正亮出魚符,解救軟禁多日的李淳風。


  崇仁坊與房玄齡宅院所在的務本坊隻有一街之隔,鮑伯一直尾隨眾人行至務本坊坊牆的槐樹林,正欲回告李君羨,突然背後一陣疾風呼嘯而來,自知被人察覺,大難當頭,鮑伯頭也不回地附身前衝,那一劍劃過抱粗的槐樹,當下入木三分。


  也多虧務本坊坊牆外的槐林密布,鮑伯幾次劍口脫險,隻是那人劍勢淩厲,密不透風,如影隨形,容不得他有半點疏漏。


  轉眼二人追逐已是逼近務本坊北門,北門與皇城安上門相接,時刻有禁軍把守,又有金吾衛來回巡查,鮑伯一個躍身,竄入正街。


  回眸間,鮑伯才看清背後提劍追逐之人的身影,那人身著玄色袍衫,麵色慘白,猶如剛從墳堆裏爬出來的死屍,提劍的一隻手與其說是枯瘦如柴,不如說更像一把隨身攜帶的利爪,看得他毛骨悚然,幾乎忘卻了呼救。


  而就在這一瞬間,那人飛奔而至,手中長劍劃過夜空,發出陣陣嘶鳴,鮑伯躲閃不及,被長劍劃過後背,踉蹌撲倒在地。


  這時守門禁軍察覺這邊異動,匆匆奔來,那人不慌不忙斜身奔向臨街的平康坊,一個躍身,跳過牆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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