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熱血少年
年輕人給一點陽光就燦爛,此前有尉遲伯父為李義協撐腰,親自要去向聖人為其請職,繼而有太子殿下對他刮目相看,半月來又接連新獲無數長安貴胄子嗣為伴,父親亦是一改往日嚴厲,不斷在背後為他鼓舞打氣,年少輕狂的李義協不飄飄然也就怪了。
既是父親詢問他的意見,定然也是心高氣傲,不願熱臉去貼趙郡李氏的冷屁股。但見李義協虛心請了一禮:“待賓伯父好意,小侄與父親感激不盡,隻是小侄心中仍有疑惑,鬥膽向伯父請教。”
“但說無妨!”李孟嚐雖然說得痛快,不過心中已悄然念起眼前這小崽子在長安的名聲,沙場征戰多年的他,竟不由被初生的牛犢頂出一絲悔意。
側眼再向父親請示,得到首肯,李義協大袖舞起,拜道:“去年小侄曾與夥伴去伯父宅院所在的靜安坊玩耍,有幸目睹清河崔氏攜老扶幼,前來為伯母慶賀生辰,方知伯母出身清河崔氏。那一場盛宴之恢弘,讓小侄大開眼界,散席後,特邀出幾位傾城美眷閑聊,其中有幾位姊姊倒是對小侄印象不錯。”
話到此處,縈娘已知小崽子要做甚了,忙拖拽他的衣袖,李義協卻不以為然:“小侄便是想問,入族後,不知伯父伯母能否憐愛小侄,為小侄於清河崔氏尋一如花美眷結成姻親?”
李孟嚐暗紫的臉幾乎拉到了地上,他能想到這小崽子會問一些奇怪的話語,卻怎麽也沒料到,這小崽子人小鬼大,竟想著以趙郡李氏為跳板,去攀結清河崔氏的姻親,其野心還倒真沒有辱沒他長安小霸王的名號。
默自頓了頓,李孟嚐圓溜溜的眼珠子峰回路轉:“賢侄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心氣,伯父深感慚愧。既是少年英雄追慕佳人,伯父自當回去與你伯母商議,看能否說動清河崔氏,成全賢侄美夢。”
“全仰仗伯父了!”
李義協誠然拜了三拜,還不忘叮囑:“此事若成,待到秋收朝廷祿米下放,自當供奉趙郡李氏宗族。”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孟嚐咬牙拍打著他這可愛又不失分寸的賢侄肩膀,今日確是栽在這小兒手裏了,回去還不知如何向宗族交代呢?
李孟嚐剛被送出烏頭門,屋內縈娘卻是漸生悔意,隻見她繡眉緊皺,朱唇憋著一股怨氣,李君羨還視若無睹,暗自高興,徹底激怒了她:“入族趙郡李氏確是耗費財物,然,如今協兒長大成人,又有尉遲兄長與一眾夥伴幫其引薦,想來暮春時節,聖人便能為其安排一二職位,以你耶倆俸祿,納捐入族應該不成問題,又何故欺待賓,去尋甚清河崔氏,結成姻親,那清河崔氏向來眼高於頂,姻親是那般好結麽?”
縈娘越是這般說,榻上李君羨越是笑得開心,一旁的管家鮑伯也對此深感不值,連連勸慰已經快哭出聲的縈娘。
正在這時,李義協送客歸來,奉上一盞香茶為阿母壓驚,笑嘻嘻地問道:“阿母可知聖人近幾日在忙碌何事?”
“朝廷政事,我一婦道人家,與誰相知?”縈娘沒好氣地踢了一腳李義協,“你耶倆通同一氣,為娘著實高興,可別總戲耍於我啊。”
自了解縈娘與長安一眾武官夫人出去遊逛,是為了他的前途,李君羨也決定不再欺她,於是將高士廉等人為李二修撰《氏族誌》一事娓娓道來。
經曆南北朝征戰後,隋唐時仍存在四大門閥,其中山東氏族尚婚婭,江左士族尚人物,關隴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貴戚。李唐立定天下後,關隴入朝,江左代北沒落,唯有以崔、盧、鄭、李、王為首的山東士族根深蒂固,引得一眾朝廷大吏攀結姻親。
士族本就與皇權不利,李二豈能容忍山東士族淩駕於皇權之上,故此,借貞觀六年查出的幾大氏族賣婚舞弊嫌疑,特令高士廉等人刊正姓氏,修撰《氏族誌》
關乎士族命運,高士廉等人多雞賊啊,從貞觀六年修撰至貞觀十二年,也就是那日尉遲敬德帶李義協去門下省麵聖時,李二才拿到了第一版《氏族誌》,觀後,破口大罵:“山東士族世代衰微,全無冠蓋,而靠以婚姻聚財,何以為世人重之?”
繼而明確指示:“無須論數世以前,隻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級!”
此言一出,滿朝震動,近幾日,長安上下都在因此事而頻頻走動,這也是趙郡李氏為何屈尊,派遣李孟嚐親自來拉攏李君羨的原因。
政事太過紛雜,縈娘雖說久在長安,卻也是因不了解其中利害,一時間未能完全理解,鳳眸一閃一閃,諾諾問道:“五郎之意,是待賓還會再度前來?”
聞言,耶倆相視一笑,李君羨回道:“確是會來,隻不過所允諾的清河崔氏姻親應該沒了下文,多半會改為減少入族納捐的財物。”
一聽納捐財物有所減少,縈娘以為耶倆適才吹拉對唱,便是為此,貪心又起道:“那待賓下次再來,便應下此事吧。”
“我的好阿母怎就不開竅呢?”李義協一把拉過母親,一家人圍在榻前,“如今聖人起了打壓士族之心,阿母還要借趙郡李氏庇護,浪費財物不說,與聖人之意相違,日後我與阿耶還如何晉升?”
“竟是這般道理!”縈娘恍然大悟。
略一斟酌,不知又念起了何事,玉手拽過兒子的軟腳襆頭,好奇道:“此事你阿耶明了倒也不怪,隻是你這小崽子從何處得知?”
“嗐!這有何怪?”李義協大袖一擺,起身眉飛色舞道,“如今孩兒與寶琳兄長一眾夥伴交好,每每有事,都邀孩兒前去旁聽。《氏族誌》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同伴中不乏有承父輩蔭澤,與山東士族聯姻,自是議論紛紛,孩兒全都聽進心去了。”
縈娘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瞧瞧,為娘說甚來著!親君子遠小人,你這才與寶琳少卿相處幾日,便有了如此智慧,往後可要與早前結交的那群狐朋狗友斷絕往來……”
李君羨不禁暗笑,什麽狗屁親君子遠小人?尉遲寶琳聚長安一眾公爵子弟於一堂,大論特論朝堂之事,不過也是另一種方式的士族報團取暖,與天朝建國後的大院子弟一般無二。區別在於這些公爵子弟可以光明正大得到父輩們的蔭澤,不變的是,報團取暖的同時亦可向低品級的武將子嗣和平民彰顯他們的身份,為人敬仰。
李義協能有幸加入,無非是人家看上了他背後那些小混混,能廣傳眾人威名的同時,做一些跑腿力氣活。
而掐滅這群萌芽中的新士族之人,便是李治和他的打手武媚娘。
年少輕狂,自是忍受不了母親滔滔不絕的教子篇章,李義協反勸誡母親道:“孩兒今日所言,皆乃寶琳兄長等人私下密談,阿母切不可與外人道說。”
“為娘又不是那瓢嘴之人,何故道與外人?”
若不是知曉母親脾性,李義協才不會多嘴叮囑,心下打定,日後諸如此類政事,還是多與父親商議。
話言未了,堂前傳來一聲朗笑:“何事不能與外人道說啊!”
其聲音之熟悉,已經讓臥榻半月有餘的李君羨產生了肌肉及精神上的連鎖記憶,這不,話音一落,他便臉色晦暗,牙齒打顫,胃裏不由自主翻江倒海起來。可憐縈娘不知其中因果,還喜迎上去,引狼入室道:“英國公萬福!”
李義協則親切邀過一臉祥和的英國公身後那位看起來有些羸弱不堪,眼神滿是懵懂的小郎君:“昨日一別,未及想念,思文賢弟這便來我崇賢坊了。少頃,待阿耶吃了藥湯,我定要與你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