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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 肝膽(四十九)

  薛萬徹脫力了。


  侯君集等人不管武藝高低,終歸都是沙場上打滾的主,一雙眼睛不揉沙子。


  一眼就看出來,薛萬徹並沒有受傷或是被暗算,而是殺得脫力而至暈厥。


  兩軍交戰刀槍無眼,彼此之間不管誰殺傷了誰,都不算什麽稀罕事。


  可是要想把一個鬥將累癱,可就沒那麽簡單。


  能夠成為鬥將的,誰不是膂力過人精力充沛?

  尤其薛萬徹這等勇猛過人的虎將,體力更是遠勝於常人,在邊地與胡人交鋒,廝殺旬日也不當回事,哪裏那麽容易累到癱軟?

  說到底還是徐樂武藝太強手段太過高明,剛才那幾輪狂風驟雨也似的攻擊,讓薛萬徹的體力被消耗殆盡。


  偏偏又是在戰場上,來不及回氣調息,周身的血脈運轉混亂,氣血逆行上衝人也就沒了知覺。


  以一人之力勝薛家四將,身帶箭傷的情況下把薛萬徹活活累到昏迷,這份戰績若是放到尋常鬥將身上,也是了不得的光彩。


  偏生對徐樂而言,這顯然算不了什麽,反倒是認作理所當然。


  不管薛家弟兄再如何厲害,總歸比不過江都城中幾萬驍果,以及號稱無敵的宇文承基所帶來的壓迫。


  對他來說,這一戰不過是自己過去戰績的延續,算不上什麽光彩。


  若不是為了薛萬徹這個將種苗子,自己甚至都懶得費這麽大力氣。


  圈轉腳力重新來到之前的位置,大槊緊握目光盯住玄武門,長吸一口氣開始平複自己的氣血。


  方才的行為,其實還是太莽撞了。


  徐樂心裏暗自嘀咕,慶幸韓約不在身邊,否則少不了一頓嘮叨。


  方才隻顧著廝殺痛快,卻忘了自己眼下的身體不比以往。


  在江都受的那身重傷還不曾痊愈,全靠一口元氣加上靈丹妙藥壓住傷痛。


  可是方才這場廝殺消耗實在太過,那口壓製傷痛的真氣逐漸消散,那一身的傷痛乃至疲勞都有發作的趨勢!雖說不像薛萬徹那樣在馬背上搖晃,可是徐樂眼前實際也是陣陣發黑,周身上下的傷口也開始作痛。


  這是個非常危險的訊息,這種情況若是不加以遏製,就會進一步加劇,最終讓自己失去戰力。


  說到底還是自作自受怪不得旁人!徐樂心裏暗自嘀咕,嘲笑著自己的孟浪。


  明明剛才已經站穩了優勢,隻要施展絕技乃至冒些風險,就可以迅速結束戰鬥。


  偏又因為薛萬徹某些地方像極了自己,以至於一時起了愛將之心,不顧自家的體力情況以及肩頭傷勢胡亂施展,最終鬧成了眼下這般模樣。


  薛萬徹通過了自己的考驗,自己這一關卻不知道該怎麽過。


  李家終於出動了人馬,難道是想要靠人多取勝,把自己強壓下去?


  若是李家想要如此行事,那就不妨試試!就算這百來騎能將自己打落馬下,到時候他們還能剩下幾個活人,就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徐樂的手握緊了槊杆,雖然不能在幾個呼吸間就恢複如初,但是抓緊這片刻光景吐納呼吸調勻氣血,也能在稍後的廝殺中多結果幾條人命。


  薛家三兄弟這當口已經衝過來,搶回了薛萬徹,把人帶到一邊施以救援。


  他們長居邊地見慣廝殺,於處理傷口搶救傷患都有些手段。


  薛萬徹不曾受什麽傷,脫力昏厥這點小事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麽。


  不過之前薛家三兄弟已經退出打鬥,眼下薛萬徹又脫力落馬,玄武門外這場衝突中,已經沒了薛家人什麽事。


  是以看著他們把人抬到一邊,並沒有人製止幹涉,玄武門外重又形成徐樂與李家的對峙。


  一陣微風卷動征塵,從對峙的空當掠過,戰旗隨風舒卷獵獵作響,徐樂一人一騎對上百馬隊,麵上神色不變,千軍萬馬隻做等閑觀。


  麵對這支隊伍徐樂也隻是將手抬起,把那支插在肩上的箭侯君集看了一眼身旁的柴紹,等待著這位李家愛婿做出最後決斷。


  李淵給自己的旨意是帶兵前來解鬥,若是按照眼下情況判斷,自己這些人什麽都不用做,就隻在這裏看著就好。


  可是真若是如此行事,李淵麵前怎麽交代?


  自己的這口氣又能否順的過來?


  柴紹的馬終於有所動作,但不是像侯君集想象的那樣縱馬衝鋒,而是以不疾不徐的小碎步,向徐樂麵前挪去。


  這種步伐戰馬沒法衝鋒,武將也就沒辦法放手廝殺。


  以這種方式靠近,就是告訴徐樂不必戒備,自己無意與他交戰。


  侯君集眉頭禁皺,心中不止一次問候柴家列祖列宗,這廝也是俠少出身,怎麽行事如此不爽利?

  聖人既下了旨意還有什麽可怕的?


  一聲號令殺上去就是,哪裏有這許多麻煩!不過不管有多少不滿,侯君集終究是不敢招惹柴紹,隻好緊握著馬槊瞪大了眼睛觀看,期盼著兩下一言不合廝殺起來,自己才好趁機報仇雪恨。


  柴紹的馬距離徐樂約十幾步左右停住,手中馬槊朝徐樂虛指一記:“夠了!大好男兒理應為國效力建功立業,在這裏胡鬧算什麽本事!你現在回去其他什麽都不要管,天大的事情某家承擔!”


  徐樂冷哼一聲並未回答,隻定睛看著柴紹。


  柴紹道:“你徐家世代將門,並非不懂道理的匹夫。


  自古來天下離不開規矩二字,若是憑著些許戰功幾分勇力,就可以橫行無忌不把律法放在眼中,這天下得變成何等模樣?


  自古以來要想安定天下,必要明賞罰、嚴律令,任你是何等人物,都不能目無王法肆意胡為!依你今日所行之事,便是長了十顆頭也不夠砍。


  不過你徐家祖上戰功彪炳,令祖更是人中龍鳳當世少有的豪傑。


  聖人看在幾代交情,祖宗蔭庇的麵上,才手下留情容忍你的到現在,難道你還不知進退?


  非要鬧到不可收拾才滿意?

  這些日我四處打聽,得知令祖於徐家閭所行善舉,心中著實佩服。


  置流民、墾荒田、抗胡虜,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你這等胡鬧,可對得起徐老太公對你的栽培?”


  徐樂掀開麵覆,對柴紹怒目相視:“要打便放馬過來,要怕了就隻管回去。


  沒事少在這裏聒噪!何等樣人,也配教訓徐某?”


  柴紹麵色微微一變,但是隨即又恢複如常:“誰願意與你說這些言語!不過如今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際,柴某愛惜你這身本領,不忍看你就這麽糊裏糊塗丟了性命,是以才好言相勸。


  若是執迷不悟,某也隻好按律行事!”


  李家終究還是有幾個聰明人!徐樂心中感慨,心中對於柴紹倒是生出幾分好感。


  並不是因為柴紹對自己的回護,而是因為其見識還算不差。


  別看如今李淵登基稱帝,自己不過是區區鄉下少年,和李家不能相提並論。


  可是就兩方的關係來看,並非自己有求於李,而是李家有求於己。


  楊廣已死,天下諸侯紛起,不知多少人都盯著那張龍椅不放。


  不管是自己還是玄甲騎,走到哪都有人倒履相迎。


  反倒是李淵要思忖清楚,失去玄甲騎的支持,李家還能否順利奪取天下,這期間又要多浪費多少時間折損多少人馬、錢糧,這筆帳李淵到底算過沒有?

  難道為了區區一女子,就要和自家麾下大將抓破麵皮?


  若果真如此,這李淵還算不算得上值得自己輔佐的明君還在兩可之間。


  心中雖然對於柴紹的理智冷靜頗為讚許,可是徐樂並未因此就對柴紹有半點好臉。


  不管柴紹有多少道理,用心又是否為善,都改變不了自己的決定以及這場衝突的結果。


  徐樂將持槊的姿勢從雙手換回單手,右手騰出將麵覆輕輕一拉。


  隨著“哢噠”一聲輕響,英俊瀟灑的徐樂消失,怒目金剛重現人間!之前掀麵覆講話,是敬重柴紹是條好漢,現在沒這個必要了。


  徐樂的聲音透過麵覆傳出,甕聲甕氣讓人聽著越發覺得心裏發毛。


  “手下敗將有何麵目說這等言語?

  想要捉我不難,隻要勝過某家,這條命便任你處置。


  扯那些律令又有何用?”


  縱是泥人也有土性,何況俠少出身的柴紹?

  徐樂這幾句話成功激起了柴紹的火性,他也將手中馬槊一舉:“你當真執迷不悟?”


  “要打便打,哪裏有那麽多廢話?”


  柴紹不再言語,將馬槊緊握在手在馬上拉開架子。


  身後的侯君集看到這等情景心頭狂喜,自己的心願今日終於可以實現,徐樂這條命自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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