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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肝膽(二)

  楊思的蘇醒很是突然,就在徐樂一行向著碼頭疾馳之時,隻覺得背後一陣蠕動,隨即便聽到了陣陣嗚咽之聲。


  不得不承認,楊思堪稱為絕代尤物,便是哭泣的聲音也格外動人。


  隻可惜徐樂等人都是鐵石心腸,沒人懂得憐香惜玉,隻不過礙於她是個弱質女流今晚又遭逢巨變,一瞬間從金枝玉葉變成了落難孤女著實可憐沒人忍心嗬斥也就是了。


  徐樂本不想理會,可是楊思哭聲越來越大,徐樂不由心頭火起怒道:“住口!你莫非能把亂軍哭退?


  還是能把這天下哭得太平!”


  他並沒有扯開喉嚨大吼,但是聲音低沉有力,如同一記悶錘砸在楊思頭上。


  這位大隋帝姬雖然有個暴虐成性喜怒無常的父親,但是大抵自幼受寵從不曾受過這等嗬斥,再加上如今處境不比過去,竟是被徐樂這一聲嚇得魂飛魄散不敢言語,也不敢再放聲啼哭。


  隻是她的委屈顯然並未因此消散反倒更為嚴重,固然不敢再放聲大哭,可是身體依舊不住地抖動。


  步離看了徐樂一眼,又瞅了瞅不住顫抖的楊思沒有說話。


  不過小狼女的眼神還是暴露了她的想法:樂郎君太凶了。


  素日裏心腸極硬的小狼女,很少對人同情或是關照,尤其不把弱者放在眼裏。


  畢竟不管狼群還是草原部落,都是那種生存環境,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同情心與慈悲早就在無數次生死搏殺中消弭幹淨。


  若是心慈手軟,對誰都可憐,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不過楊思乃是例外。


  不知為何,小狼女對楊思有著莫名的親切,或許是這個女孩身上有著奇特的魅力,讓人無法對她產生反感。


  哪怕她現在被徐樂負在背上,步離也沒覺得她討厭,依舊覺得這是個需要自己關照愛護的弱女子。


  自己和樂郎君都應該關照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訓斥她。


  她對於徐樂向來敬若神明,不可能為了維護楊思和徐樂爭辯,不過這個委屈中又帶著幾分責難的小眼神,還是讓徐樂心頭一軟。


  他可以抵擋楊思的眼淚,可是麵對步離這種眼神,卻是沒法再維持強硬。


  “莫要可憐她!這也是為了她好。


  從今晚開始,她不再是大隋帝姬更不是什麽公主,若是想不明白這點,誰也幫不了她。


  我知道她可憐,可是這個世界上比她可憐的人多了。


  徐家閭的人可憐不可憐?


  在我們那等邊地,似這等年紀的女子,早已下田耕作操持家務,遇到突厥入侵還要上牆守寨。


  就算使不得刀矛,也要開軟弓,再不然就是負土運石照料傷患。


  至親之人死在麵前的事不知經曆了多少,都像她這麽哭,眼淚早就哭幹了。


  可是我們都知道,眼淚哭不退突厥人,也救不回親人的命。


  要想保護自己保護家人,就得拿起刀槍為自己搏一條活路!她生在帝王家,從小不缺衣食不用勞作,也不用防備著隨時可能有胡人闖入自己的家宅。


  和她們比起來,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又有什麽不滿的?


  這世上沒誰能世代富貴,更沒有誰生下來就該享福。


  生在帝王家享受了旁人未曾享受過的福分,便也要做好受苦的準備!自今晚起,她便要學會如何做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學個能安身立命的本領而不是指望別人照顧一世。


  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又有什麽用?”


  他這一番話固然是向步離解釋,卻也是間接訓斥楊思。


  果然隨著他的言語,楊思的抽泣聲也減弱了幾分,身體也不像剛才那樣左右亂動。


  徐樂的態度也因此略微緩和了幾分:“第一遭上戰陣,又第一遭看到殺人,心中一時難以接受不足為奇。


  不過這就是亂世的模樣,不因人喜惡偏移。


  說到底也是令尊自己鬧出了這場大禍,為人子女者代父受過,也沒什麽可說。


  若是覺得自家冤枉可憐,不妨想想這些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他們哪個不比你冤枉?


  又有誰不可憐?


  便是江都城內因你父受害之人又幾曾少了?


  驍果軍殺戮無辜強征民女之事你也不是不知,比起那些人來,你已經算是好命,不要不知足!”


  徐樂這番訓斥半是說給步離,讓她知道自己對楊思如此自有原因,另一半也是希望楊思能明白自己的處境。


  徐樂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更不會趨炎附勢,因為楊廣失去江山就苛待楊思。


  他答應了楊廣、蕭後照顧楊思,當然不能出爾反爾,可是也不可能真的把楊思當公主優待。


  再者說來,玄甲騎作為李世民的嫡係精騎也不適合供養一個大隋公主。


  如果楊思始終不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遲早害人害己,不但玄甲騎會惹上麻煩,對楊思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事。


  越早讓她明白這點,日後就越容易相處,格外關照反倒成了害人。


  固然今晚並不是一個好時機,但是楊廣荼毒天下的時候,又何在意過時機這種事?

  為人父母者胡作非為,不但自己受害,自己的子女也難免遭殃,這也是難以避免之事。


  若是楊思不能明白這點,自己便要考慮用另外的方式安置她,既不違背之前對楊廣做出的承諾,也不能因為她一人而牽連了整個隊伍。


  好在楊思並不是一個愚頑之人,頭腦比想象中好用得多,徐樂說完這番話之後,她就連抽泣聲都減弱了許多。


  又過了好一陣,才聽楊思哽咽著說道:“奴雖為女流,卻也讀過書,知道自古以來亡國之女是何等下場,怎敢以帝姬自居?

  樂郎君肯收留奴,已是大恩大德,不敢奢求其他,更不會為難郎君什麽。


  奴哭並不是因為辛苦也不是因為戰陣血腥,隻是心裏莫名地難過,就像有什麽人在奴心頭插了一刀也似。


  其中原因奴也說不清,還望郎君莫怪。”


  她語聲哽咽楚楚可憐,就算是韓約、小六都忍不住想為楊思開口求情,讓徐樂不要跟她計較。


  金枝玉葉不能和徐家閭的糙人相比,用同等標準要求這麽個帝王千金也不妥當。


  徐樂雖然不為所動,卻也沒有繼續斥責,心中則暗自琢磨著:楊廣怎生養了這麽個禍國殃民的女兒?


  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說話的語氣是何等誘人。


  這種本事半是天生半是後天教導而來,楊廣為何要把女兒教成這副模樣,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眼下不是處理這件事的時侯,等回到長安之後,再讓韓大娘等人想辦法把楊思教回普通女子該有的樣子也不算晚。


  再說楊思這番話也讓徐樂心裏頗有些感觸,若是他所料不差,楊思難過的原因多半是因為楊廣。


  這位禍國殃民的天子,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親人之間血脈相連,其中一方遭遇不測,另一方確實有可能有所感應,彼此之間感情越深感應也就越強烈。


  這種感應沒什麽道理講,純粹是基於血脈產生的聯係。


  像是阿爺遇害那晚,自己雖然遠離現場,但是同樣感受到錐心之痛。


  恐怕楊思今晚的情形也是一樣,隻不過自己尚不自知。


  固然對楊廣並無好感,且已確定其是害死自己全家的元凶。


  但是想著楊思今晚失去了自己的國家、地位、名爵乃至親人,從此之後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情況和自己竟是莫名相似,徐樂不免感同身受,也就狠不下心腸再罵她什麽。


  很多想法隻能等到日後再慢慢教導,現在還是且容她去。


  因此徐樂沒再繼續罵她什麽,隻是冷冷說了一句:“流眼淚也沒用,不如把氣力留下來好生過活。


  你父母把你交給我,是想看到你好生度日,不是整日哭哭啼啼。


  為了你已經死了很多人,不要讓他們白費性命。”


  “多謝郎君高義,我這個累贅怕是給樂郎君添了不少麻煩,今後……隻怕還要有勞郎君費心。”


  “我既已應諾你父母,便不會半途而廢,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隻要你自己不肆意妄為,我總會保你太平就是。”


  說話間一行人距離碼頭已經是越來越近,殺聲火光距離他們也越來越遠,似乎經過與甲騎的廝殺之後,大家終於脫離險地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距離碼頭越近,步離的心縮得越緊,明明眼看就可以平安,此時反倒是格外的緊張起來。


  乃至今晚兵變發生,再到一路突圍而走,步離都不曾如現在這般緊張。


  小狼女轉頭看向徐樂,想要提醒他一句,說說自己的感觸,卻見掀開麵覆的徐樂同樣麵沉似水神情嚴肅,不問可知其心思也和自己一樣沉重。


  身為上將,不會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之所以如此,顯然是感覺到有什麽不妥。


  還不等步離開口發問,隻聽徐樂已經搶先說道:“韓大、小六,到某左右來,小心碼頭有埋伏!”


  韓約、小六也不搭話,各自催動坐騎,與徐樂形成一個三角錐形的小陣型,隻把步離的腳力圈到當中。


  就在幾人結陣完畢的當口,卻聽前方傳來陣陣鼓聲,鼓點並不急促,但是沉雄有力,每一記鼓槌都像是落在人的胸口一般。


  伴隨著鼓聲,隻見一條火龍陡然蘇醒橫亙於路,燈籠、火把等引火物同時點燃構成一道屏障。


  而在屏障之前,一人一馬一槊傲然而立,巨大的壓力如怒海狂潮般撲麵襲來,讓一行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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