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悲往事
林戰道:“世人都道楊廣是個昏君,前輩如何還如此忠奉於他。”
林回天道:“前朝往事,人已亡,不能言,如何能辯。先帝興科舉,修運河,北卻匈奴,開拓西域,其業績可比秦皇漢武,可惜,可惜,所謂有才有德為明君,無才無德是庸君,有才無德是昏君。又所謂君王如石,良臣如匠,方有美玉問世。手下無良臣才致國祚不保。”
林戰之前聽過李靖對楊廣的評價,已是先入為主,便質疑道:“楊廣手下良臣猛將也不在少數,諸如牛弘、楊雄、宇文述一眾幹將,為何不能還天下百姓一個清平盛世。”
林回天道:“為臣者當冒死以諫,所謂良臣,須直言勸諫,不懼禍否,可先帝階下也多是阿諛之徒,隻為貪圖享樂,好大喜功之風盛行,遺禍國主。”
小尋道:“人人都說楊廣昏庸,窮兵黷武,前輩為何至今還執迷不悟。”
林回天道:“先帝已歸天,你願意怎麽抨擊評價都可以,反正我不會這麽認為。你喜歡一個人可以說他恪守禮法,不喜歡一個人也可以說他迂腐不化,同一個人便有兩個不同評價。”林回天接下來又道:“我知道世上有些小人,詆毀先帝,那是世人不明真相,我在明帝身邊,知他雄偉構圖,興科舉,選拔底層賢良進京為官治政,危及士族門閥官路;修運河,興水路,意在聯絡南北統一,華夏大地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已割裂四百年之久,江南江北民風相異,血脈不親,沒想到打破土豪壟斷,阻止了門閥的財路;征高麗,控製了家族門閥的軍權勢力,觸動了他們的利益。”
小尋道:“世間的事,總有正反兩說,便是史書,也有書寫者的評判偏頗,誰也難說得清。”
林回天對小尋之言倒是認同,他原本才高誌遠,但自從愛妻遭難,便對世事看淡,不再計較,便又說:“先帝也有諸多失察之處,所用非賢,急功近利,這些工程浩大,本該分批分期實施,非三五十年不可,先帝自負雄才大略勝過秦皇漢武,非要同時啟動,且要十年內完竣落成。唉,若非如此也不會烽火四起,兵荒馬亂。”
聽到這裏,林戰連連點頭,心道:“李靖與林回天都是當今不世出的才俊,二人所述見解卻是截然相背,先不論孰真孰假,誰對誰錯,日後我若遇到此類事件,自當辯析考證,一分為二,不可枉斷。”
辯罷前塵往事,三人相對無言,一陣靜默,各自思索,林回天才道:“六年前,宇文化及弑君反叛,我等近臣為主發喪,哀痛失國,當時群雄並起,國亦不國,我意誌極為消沉。閔綾樂見我毫無鬥誌,便勸我說:‘男兒當以國為重,立圖王之誌。關內外群雄並起,你身負武藝,且敏於機變,且借這世事荒荒,江湖囂囂,我助你自立旗幟,開創一係,與群雄共同逐鹿天下。’”
小尋喝彩道:“好,真可謂女中豪傑,巾幗丈夫。”
林戰道:“不錯,男兒自當以國事為重,為天下擔當。”
便是二人這樣喝彩,林回天卻麵無喜色,卻又添了幾分哀傷。小與林戰二人大為不解。
林回天又道:“閔綾樂雖然出身卑微,但人言金生砂礫,珠出蚌泥,卻是知書達理,見識不凡的奇女子,為人處事,經營之道遠遠在我之上,我在閔綾樂的輔助之下,以為先帝複仇之名,籠絡曾受先帝恩寵的弟兄,以忠義之名,組織三軍。為了師出有名,我親率三軍將士追擊宇文化及,於聊城一役,生擒宇文化及老賊。可惜……”
林回天說到這裏,兩眼竟含淚花,嘴角抽搐,哽咽倒氣,幾不能言。
林戰不知他怎麽了,心中焦急,卻不敢多言,心道:以他這等身手,自然不會意外。
小尋善讀人心靈情思,早已明了了三分。
林回天強抑悲痛,繼續道:“可惜,聊城一役,閔綾樂竟被敵將擊傷,昏迷七天七夜……”
林戰“啊”地一聲,自是擊拳頓足,惋惜不迭。
林回天說到此處已是淚眼蒙矓,幽幽道:“如你所言,我在閔綾樂賢助之下,真的曾有圖王之誌,可歎天不垂憐,聊城一戰,亂軍中愛妻身受重傷,我林回天從此心灰意冷,雄魂不再,放下軍防,舍命竭力相救阿綾。”他於晚輩麵前,一句阿綾卻也叫得情真意切,款款意濃,隻聽得小尋心碎。
林回天道:“此後又逢竇建德部圍攻,我救愛妻心切,便將三軍將帥之權交於同僚好友,他們率部與竇建德周旋,而我獨自帶閔綾樂離開聊城,去尋仙藥神醫。其實,阿綾於我,遠比功名重要,什麽天下,什麽權利,於我心中哪比得上阿綾的性命。我發誓便是遍尋天涯海角,也要把阿綾救活複生。當夜我解下衣衫,雙臂較力,三五下便把衣服撕成了細布條,再把布條連接成一根,雙手揮舞如使一條軟鞭一般,轉眼將布條擰成一股繩子。別人都不知我要幹什麽,更不敢上前勸解詢問。我用布繩把妻子負在背上,用布繩將她綁住了,我對她道:‘阿綾,即便死,我也要把你帶走。不能再讓這群毛賊再傷害到你絲毫。’我雖知她未必能聽得見,可我也要說與她聽,視如平時一樣健康活潑一樣待她。那天三更過後,趁著夜黑風高,我帶著我的阿綾,夜間衝進敵營,突出重圍,一路西行而來,那時我聽說天山雪靈芝有還魂回陽之功效,誓要尋得天山雪靈芝,讓阿綾得以複活。”
林戰道:“為閔前輩您能舍棄問鼎天下之重,實在令晚輩敬仰之至。”
林回天慨然道:“我與她之深情雖天地罔極不可比也。”轉而又惋惜道:“若不是她勸我起義兵,興王師,逐鹿中原,我本打算與她一起隱居深山,和和美美過清靜的田園生活……唉,現在說來,一切都為時晚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