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井水不犯河水
顏惠風猶豫再三,欲言又止,終究是沒忍住問道:“……那您往後,打算怎麽辦?”
楚蘭舟眼中劃過一絲冷意,像是被問了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那般,但眸中冷意轉瞬即逝,抬眸看向顏惠風時,她又徐徐笑道:“你可是問了一個好問題。我也正在思考這件事呢。”
顏惠風後頸子驀地一涼,忽然覺得,她又說錯話了。……
這邊正聊著,妙玉著急忙慌跑來說,“娘娘,陛下醒了。”
楚蘭舟聞言一頓,眸子卻是望向了天邊。
晚霞滿天,這天還沒黑呢。
他醒的倒是及時。
……
司徒耀醒了。
“貴妃……情況如何了?”他昏睡了兩日,醒過來尚未看清東西,張嘴問的第一句便是楚蘭舟。
他醒的不前不後,不偏不倚,正是沈月笙沒能見到楚蘭舟,铩羽而歸時。
所以沈月笙進門正好也聽見了這句。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他這半個局外人聽著都覺得他不容易。可再換過來看看,他又覺得,雁容她更不容易。
“貴妃情況,如何了?”沒等到回應,司徒耀又一次問道。
王德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下才連忙湊到跟前去,“陛下放心吧。貴妃娘娘已經醒了。”
“醒了?”司徒耀恍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床。
“她去兒了?”司徒耀連忙撐起身子,“她身上換藥了麽?她的腿情況如何了?”
“她的腿凍傷的那麽嚴重,你昏迷了兩日,就指望她一下就好起來了麽?”沈月笙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司徒耀聞言看向沈月笙,並不作聲。可他淡淡沒有溫度的眼神,便仿佛替他說:你最好閉嘴。
沈月笙沒好氣撇了撇嘴,說道:“放心吧,她正在見她想見的人。”
司徒耀聞言,不禁眼睛一亮。
……
幾名內侍抬著楚蘭舟進來。
顏惠風在後麵跟著。
司徒耀剛把給的藥以水送服吃下,便瞧見坐在步輦上的楚蘭舟,她臉上依然蒙著輕紗,好像還是過去幾個月裏最熟悉的模樣,可那雙眼中流轉的眼神,卻是又陌生又熟悉的,桀驁不服輸的神采。
那個前塵盡忘往事不記一心記掛著為薑家滿門沉冤昭雪的貴妃薑雁容,眼中不會有這樣的神情。
隻有那個年紀輕輕卻久經沙場、滿心風霜的大將軍楚蘭舟,才有如此銳利而又包容得令人神往的驕傲。
那個楚蘭舟,又回來了。
那個滿身驕傲、從不認輸的楚蘭舟,又回來了。
司徒耀看得目不轉睛,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
這一瞬間,喜悅充滿了內心。
“楚……”
“陛下醒的倒是及時啊。”
可還不等他完整喊出楚蘭舟的昵稱,楚蘭舟臉上的桀驁,與眼中的柔和便一同被冷淡所代替。
楚蘭舟示意內侍們將她放下,就坐在那步輦上,與司徒耀四目相對。
一時間,這屋裏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司徒耀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在等著楚蘭舟開這個口。
好一會兒。
楚蘭舟向沈月笙點了個頭,喚了聲月笙哥,又與王德微笑頷首,然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司徒耀說道:“幸好陛下是醒了,陛下若是再不醒,隻怕王公公還得接著編謊話了。”
“人人都說王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紅人,是離天最近的人,可坊間也有一句俗語,叫伴君如伴虎,王公公這份陪伴君側的活計,可是不好當啊。”
這話一出,在場的眾人又都愣了愣。
王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幹笑了兩聲,說道,“……貴妃娘娘哪裏的話,奴才、奴才沒覺得辛苦。能夠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分。”
“不覺得辛苦,那不還是辛苦麽。”楚蘭舟笑著說道。
王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手足無措的。
司徒耀看了王德一眼,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了,朕有話要跟貴妃單獨說。”這也算是打了個圓場了。
王德隻好說道,“是,陛下。”
晴雨妙玉還有顏惠風幫忙扶著楚蘭舟坐到軟榻上去,便與王德等人都一起退下了。
沈月笙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楚蘭舟一眼,眸光中飽含深意,意味深長,但他終究是,什麽話都沒有說。
沒有了其他人,這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又沉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好久。
司徒耀才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打破沉默道:“你,果真是這麽恨我麽?”
“不是吧。”楚蘭舟歎道,她看著遠方,感慨地說道:“如今的我,對你,也許連恨都沒有了。我隻是不想再與你扯上任何關係,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麵才好。”
“但我也清楚,現實是,我的這個想法,暫時不可能實現。所以我隻能讓自己與你井水不犯河水,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司徒耀怔了一下,“井水不犯河水……你就這麽恨不得與我撇清所有關係麽?”
“是啊,不行麽?”楚蘭舟反問道。
司徒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楚蘭舟便接著說道,“可是我知道,我與你之間,在短時間內是撇不清的。所以我不會去做那些無謂的掙紮。”
“從今往後。你還是可以隨心所欲地利用我,隻要能達到你想要的目的,隻要不辱沒我薑家先祖,不傷害我身邊僅有的那麽幾個親近的人,你就是讓全天下人罵我都可以,我都配合。”
利用?
司徒耀一時失神。
是啊,他可不是一直都在利用她麽?
從以前她還在絕命門時,他便是利用她打入絕命門內部,才有機會瓦解了這個勢力龐大、在江湖上盤踞多年的殺手組織;
後來他又讓她從軍,利用她替他衝鋒陷陣、建功立業。
再後來,他如願登上帝位,卻還是毀了諾言誓約,給了她一個一字並肩王,卻立了別人做皇後。
他對她,可不出來都是利用麽。
這麽一想,他都深覺得他特別不是個東西,簡直枉為人。
“但請陛下不要忘了,當初讓我進宮時,答應過我的,要替我父親查明真相洗雪冤情。”楚蘭舟又說道。
司徒耀沉重地點點頭,沒有作聲。
楚蘭舟突然鼻頭一癢,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麵紗被這股打噴嚏的力氣給吹飛了,輕飄飄落到了地上。
楚蘭舟伸手沒抓住,動了動身子,想調節姿勢伏低下去撿。
司徒耀便掀被子下床了。
“不敢勞煩陛下,待會兒他們自然會進來幫我的。”眼看著司徒耀正穿著鞋,楚蘭舟便淡淡說道,又坐了回去。
司徒耀頓了頓,楚蘭舟接著說道,“陛下如今也醒了,就盡早扳回長生殿去吧。雁回宮的配殿太過簡陋,配不上您一國之君的身份,而且配殿太冷,再把陛下您給凍出個好歹的,我們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
司徒耀那雙桃花眼閃了閃,吞吞吐吐的說道:“沒想長住配殿的。隻是怕……”怕你醒來看見我昏迷了,怕你心中有負擔。
楚蘭舟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您若是在這屋裏,每日與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也怕您見著我尷尬。”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她是一點兒餘地都不肯留了。
良久,司徒耀才說了一句:“……好。”
“我希望,從今往後陛下您能夠好好照顧自己、保重自己。你是一國之君,如今西陵內憂外患未平,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百姓又將陷入水火之中了。”
司徒耀點點頭,說好。
在她心中,西陵的百姓,分量遠遠超過了他。
就像當初,她也是為了這天下太平,才情願說,暫時放下仇恨。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可不滿足的呢。
他還欠著她一條命,她沒有動手,也是覺得還不到時機吧。因為,這西陵還有一個馮勝武在把持朝著隻手遮天,因為西陵百姓還沒有一個可依托之人。
所以她才肯忍下來的。
在她心中,他早已經什麽都不是了吧。
“……”
……
楚蘭舟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不過陛下也不用擔心我,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保重自己。”
她還說:“我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再有那種一昏迷就昏迷半個月的事情發生,也絕不會因此而讓陛下辛苦操勞,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照顧我,更不會讓陛下因為照顧我而勞累過度、陷入昏迷,還讓下人難做。”
司徒耀也是點點頭,說:“好。”
“你說如何,便如何。”
“嗯。”楚蘭舟點點頭,也不撿那掉在地上的麵紗了,平靜地躺了下去。
屋子裏,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
仿佛,有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楚蘭舟索性閉上眼假寐。
許久,她終於聽見司徒耀傳王德入內的動靜,王德一進來,司徒耀便說,準備著,即刻啟程回長生殿去。王德聞言吃驚的很,但也沒敢多問,隻敢應是。
後來,便有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伴隨著的,也不知是誰的歎息。
好一會兒之後,腳步聲便漸漸遠去了。
楚蘭舟就那麽閉著眼聽著,不知不覺竟然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