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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瘋子

  薑雁容為表重視,稍稍正坐。


  卉顏便接著說道,“不瞞貴妃娘娘,當年家中條件艱苦,父母將我賣了之後,我便跟著養父去了關外,我們姐妹便從那時候開始分離了。直到前幾年我才回來。我尋回家,但家中父母均已去世,妹妹也被賣了,隻有兄嫂,後來我打聽到妹妹幾經轉手,被賣到了京城,我便尋來了。我又聽說,妹妹最後被賣的那個人多半是將人送進宮,還有各大戶了,恰逢那時候,有個女孩要進宮,卻是不願意,我便收了她父母的錢,頂替她進宮來了。”


  “在宮中這幾年,我一直想方設法地打聽,但人微言輕,能去的地方太少,費了好些力氣,還是沒能找到妹妹。後來我多番打探才知道,妹妹是被賣到了馮家做下人,而且她是跟馮家大小姐,馮家大小姐入宮當皇後,她也跟著入了宮。我卻是沒想到,我們連相認的機會都沒有,她便沒了。”


  “既然你已經入宮好幾年了,卻為何沒能早些找到她、盡早與她相認?”薑雁容

  “娘娘說笑了,宮裏頭這麽多人,奴婢初入宮時又是最下等的宮女,能見到的人已是有限,哪裏能進的到棲鳳宮,又何談見得到皇後娘娘貼身的女侍。”


  薑雁容便不說話了。


  最下等的宮女,的確隻能跑腿幹苦活兒。棲鳳宮是何等地方,更不是說誰想進便能進的,卉顏說的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奴婢說這些,不是希望貴妃娘娘能網開一麵。奴婢隻是希望,若是奴婢不幸落在了馮家大夫人的手上,請貴妃娘娘賜下恩典,讓奴婢能與妹妹葬在一處。她小時候最喜歡隔壁大娘做的他們家鄉小點綠豆糕,我已經學會了,我想做給她吃。”


  “那倒是不至於。郭氏的手再長,也伸不到本宮的雁回宮來。本宮還是那句話,皇後已然今非昔比,棲鳳宮也早已不是當日輝煌一時的棲鳳宮了,你是想走,還是要留?”薑雁容重複問道。


  “離開棲鳳宮,你或許還能去到別的地方,你年紀畢竟還輕,往後到了年紀,出宮去尋個好夫婿嫁了,後半輩子和和美美的,也未嚐不好。但若是選擇留下,從今往後你要麵對的,可就是癲狂發瘋的皇後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可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情,而且沒有人能幫你。郭氏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卉顏張了張嘴,“我,奴婢……”


  “你也不必著急回答,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宮的話。”


  卉顏糾結良久,也不知該如何說,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半個時辰後,薑雁容便命晴雨和朱朱再度將卉顏送回棲鳳宮去。


  斜陽在西,轉眼便是黃昏了。


  郭氏早已經在棲鳳宮中等著卉顏了。


  晴雨卻是沒讓郭氏挨著卉顏半根頭發,甫一見麵,便對郭氏說,“貴妃娘娘有懿旨,陛下已經準了皇後自請圈禁於寢宮的請求,棲鳳宮立時封閉,從今往後,除去飯食以及日常用度由宮人送來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閑雜人等更不許靠近棲鳳宮半步。還請馮夫人即刻出宮,不得在棲鳳宮逗留。”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閑雜人等?!”郭氏的臉都綠了。


  晴雨學著他們家娘娘不動聲色的氣勢,麵不改色地說道:“夫人誤會了,您不是閑雜人等,可您也不是這棲鳳宮的人,陛下說的是除了棲鳳宮的人、以及供應飯食以及日常用度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更不得逗留。即使您是一品誥命夫人,也不能長久地在後宮逗留,更遑論,是這皇後娘娘靜思己過的棲鳳宮。”


  說完,晴雨頓了頓,又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們家貴妃娘娘還說了,馮夫人若是執意不肯出宮,那就留下來,長長久久的陪伴皇後吧。”


  “你敢!”郭氏的臉色立馬沉下去。


  “這得問問馮夫人自己了。您若是不願意留下,自然沒有任何人能夠勉強你。但你若是不肯走,晴雨便隻好依照陛下的旨意與貴妃娘娘的懿旨,參照宮規,公事公辦了。夫人以為呢?”


  郭氏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但他卻是不能當眾發飆撕破臉,氣不打一處來,但也隻能暫且將這口氣咽回去。


  “既然貴妃娘娘有懿旨,那臣婦自然不敢違抗。往後,就隻好拜托卉顏好生照顧皇後了。”郭氏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道。


  “馮夫人放心吧,卉顏會的。”卉顏陳懇地說道。


  “是吧。那就一切拜托了。”郭氏嘴上說著感激的話,實際上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卉顏下意識往晴雨那兒縮了一步,晴雨抓住她手腕,麵不改色地當著郭氏的麵囑托道:“貴妃娘娘也吩咐了,從今往後就由卉顏來照料皇後娘娘的生活起居。畢竟,從之前就一直是卉顏在照料皇後娘娘的起居飲食,再沒有人比卉顏更合適的了。而且卉顏也願意留下來,貴妃娘娘要她去雁回宮她都不肯。馮夫人,有卉顏這般忠心耿耿的人來照料皇後娘娘,您可以放心出宮了吧。”


  郭氏黑著臉哼了哼,便吩咐采蘋走了。但走了幾步,又想起來什麽事情似的,又轉回頭來,陰陽怪氣地對卉顏說道:“皇後在裏麵等著你了,你可別讓她久等了。”


  “是,夫人。”


  郭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而晴雨與朱朱見郭氏離開了,也跟著告辭道,“貴妃娘娘的話我們都已經轉達了,往後你一個人就好生照料自己吧。不過,若是有任何難處,隨時來雁回宮,娘娘說,絕不會袖手旁觀。”


  “請晴雨姑姑代卉顏謝過貴妃娘娘的盛情,卉顏銘感五內。”


  “客氣了。”……


  一番寒暄之後,晴雨、朱朱便離開了。


  卉顏想到了郭氏說的,皇後在裏麵等她的話,便進了寢宮。


  卻見,馮佳雪還被綁在床上,也還沒醒來。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字體算是娟秀,但字裏行間卻透出一股彪悍跋扈的凶悍——


  櫃子裏有要,每日辰時、戌時熬了喂她喝下,藥的熬法都寫明與藥放在一處了。往後每隔七日,我便會派人送藥入宮。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有任何慢待皇後的地方,否則,馮家會讓人知道什麽叫後果自負。


  如此霸道凶悍,威脅十足的話,除了那位馮家大夫人之外,還能是誰。


  卉顏收起紙條,打開櫃子看,裏頭果然有七副藥。


  她又忍不住想起貴妃娘娘與她說的話了。


  “你可想好了,若是你決定了回棲鳳宮,可就意味著,從今往後你便要被綁死在棲鳳宮與皇後身邊了。哪怕到了出宮的年紀,你怕是也出不了宮了。你就不怕麽?”


  怕啊。但她怕是不是不能出宮,而去怕,出了宮她也沒有家沒有親人,父母將她賣了她不怨,可兄嫂與她感情淡漠,她一個被賣出去的孩子,與他們也處不到一塊兒去。


  與其出了宮與他們四目相對,或者找一個所謂的老實人嫁了,倒是不如留在這個妹妹存在過的地方。最起碼,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充滿了她的影子。


  卉顏陷入沉思,馮佳雪卻醒了過來,看見卉顏站在桌旁,莫名其妙就喊了起來。


  “楚蘭舟,楚蘭舟!”


  “楚蘭舟,你是不是來找我索命來了?你別找我,你要找也去找顧兮若去,都是她害的你,都是她害的你啊!”


  “娘娘,是我呀。我是卉顏。”卉顏連忙關上櫃子往床邊走。


  沒想到,卻激起馮佳雪更嚴重的反應,她驚恐萬狀地呐喊著,“不是我,不要找我……楚蘭舟,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害死你的。是顧兮若說,女人不狠,地位不穩。是顧兮若說,你要是不死,陛下就永遠看不見我的好。……對,都是顧兮若,都是顧兮若……都是顧兮若害死你的,你去找她!你去找她呀!”


  “你不要來找我,不要找我,不要……我,我我,我不欠你的。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本來就不應該生下來,陛下的孩子,隻能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怎麽可以生,你怎麽能生?”


  “娘娘,我是卉顏。”卉顏還試圖叫醒她,可她越是靠近,馮佳雪反應就越是激烈。


  馮佳雪眼前看見的人,仿佛就是當年瘦的形容憔悴的楚蘭舟,正踩著風雪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不要,你不要過來!楚蘭舟,我不怕你……對,我不、不怕你的。你的孩子死了,死了也不能怪我。你的死也不能怪我。我什麽都沒做,我什麽都沒做,都是顧兮若那個女人教唆我的,都是她……嗚嗚,都是她啊。”


  馮佳雪滿心驚恐,絕望又無助的呐喊著,到最後還哇哇大哭起來。


  卉顏也是被她給嚇著了,連忙鬆開了手。


  可馮佳雪還是扯著嗓子,歇斯底裏地嚎哭,“楚蘭舟,你不要找我,我不欠你的。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命不好,是他命不好,不能怪我啊……”


  卉顏生怕她會這麽無休止地嚎哭下去,小心翼翼地將幔帳放下來,便躲到了屏風後。


  看不見人了,馮佳雪才慢慢停下來,抽抽搭搭地自言自語道,“走了,楚蘭舟走了。楚蘭舟去找顧兮若了,嘿嘿……她去找顧兮若了。”


  卉顏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又感慨,又悲涼。


  出身如皇後娘娘這般的人,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


  彼時,雁回宮裏。


  晴雨送了卉顏回了棲鳳宮後,便回來複命了。


  這個時辰,天已經都黑下來了,陛下差了小安子來說,晚膳在禦書房對付對付就得了,薑雁容於是命妙玉傳了膳,一邊吃一邊聽晴雨說。


  等晴雨說完,薑雁容就淡淡哦了一聲,讓她也去用飯去。


  晴雨卻是不肯走,走到門口,還沒跨過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又返回來,直接跪到了薑雁容跟前,直接一個響頭就磕下去了,“多謝娘娘再造之恩。”


  薑雁容好好吃著飯呢,被她這一跪嚇一跳,險些把湯都給噴出來了,“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好端端嚇本宮一跳的。”


  “娘娘請受我三拜!”晴雨卻是不由分說,直接就“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


  薑雁容擱下碗,麵色有些凝重,不過到底是被包住了半張臉,凝重也被衝散了一半了。


  “你這是在做什麽,起來,有話起來再說。”


  好在晴雨磕完了頭倒是不繼續折騰了,提著裙擺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朝薑雁容又深深鞠了一個躬,說道,“若無娘娘點撥,奴婢隻怕就劍走偏鋒了。”


  薑雁容頓了頓,倒是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來。


  晴雨說的,大抵是馮佳雪吧。


  皇後雖然沒被廢,但如今已經名存實亡,這已經是她她們這些屢遭壓迫的人,能期望的,對馮佳雪還有馮家最強烈的反擊了。


  當然,晴雨也清楚,明麵上是不能那麽說的。


  “嗯,不忘舊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了往前走啊。”薑雁容淡然說道。


  這些話她既是對晴雨說的,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忘了勇敢地往前行。


  一往無前,才能走到想去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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