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陛下,他們還看著呢
白氏冷不防抽吸了一口冷氣。
“你……”
“……貴妃娘娘,你,你這話賤妾可就聽不太明白了。我們家兩個女兒,就是再不濟,也都是馮家的女兒。你不看僧麵也看佛麵,總不能對她們……”做什麽吧。
聞言,薑雁容忍俊不禁,說道,“白姨娘,馮家的女兒也分嫡出庶出的。你隻不過是一個姨娘,而你的女兒就算是馮相的血脈,也是姨娘生的。有大夫人在,有皇後娘娘在,若是沒有人相扶助,白姨娘是覺得,你們母女三人光是憑自己便能出得了頭?”
“我我……我……”白氏“我”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貴妃娘娘一語中的,說的全都是她心中最最擔心的。
如今,她還得著寵,能借著給相爺吹枕邊風,爭取些機會讓女兒、兒子出頭,送那兩個丫頭入宮的機會也就是這麽來的。
可她還能這般得寵多少年呢?她保養的再好,也終究比不過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今日她能靠著這些手段得到相爺的寵愛,以後別人也是可以的。
而且,郭氏看她不順眼這麽多年,至今沒敢動她,也都是因為得寵,等到她不得寵了,那他們母子幾人的日子還過不過了。所以,她拚命地想讓兩個女兒出人頭地,隻要進了宮、隻要能伺候陛下,再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後半輩子便有著落了。
換了是生在別的人家,別說是庶女了,嫡女都未必能入宮、入了宮也未必能像她的女兒這般當上婕妤。那顧家的女兒不就是麽,一直聽從郭氏的擺布,至今還不是個區區的美人?
所以,那兩個丫頭能入宮已經是走了天大的好運了。她們一定一定能將她教的那一身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像她牢牢抓住相爺這般也牢牢抓住陛下的心,隻要她們能生下陛下的子嗣,那就萬事大吉了。
她們一定能。
可她也擔心,她們在還沒生下陛下的子嗣之前,便會被在宮中根基極深的馮佳雪、顧兮若這些人聯手設計,那一切就都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徹底沒希望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眼看著這麽多年的辛苦和期盼付之流水!
這般想著,白氏暗自捏緊了掌心她抬起頭來,仰頭望著薑雁容,鄭重地說道,“貴妃娘娘,您說的句句在理。賤妾出身卑微,比不得大夫人高第出身,賤妾的女兒也跟著出身不好,更是不如皇後娘娘那般尊貴。我們母女幾個人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過了這麽多年,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安穩度日,餘生康泰。假若貴妃娘娘能許我們母女一個未來,賤妾母女三人,定當為貴妃娘娘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白氏說得言之鑿鑿信誓旦旦,就差指天誓日發毒誓以明誌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薑雁容想不信好像也不行了。
可薑雁容分明看得清楚,白氏那一抬頭的瞬間,眼底都比之前多了兩分淩厲與戾氣。
看樣子,她是下定決心了,下定決心要借著她這個貴妃勢,圓她們母憑子貴的夢。
不過這樣也好。敵人的敵人,便可以是盟友。利益當前,有利可圖,比什麽勸說威逼都管用。
薑雁容真就作出信了她這些話的模樣,又接著問道:“肝腦塗地倒不至於,本宮又不是吃人的妖怪。隻是,白姨娘可能替你的兩個女兒做主?”
白氏非常肯定地說道:“這是當然。她們可都是從我的……不是,從賤妾的肚子裏生出去的,賤妾說的話她們還能不聽麽?貴妃娘娘,賤妾這就去四藝殿,賤妾這就去將貴妃娘娘的善意說給她們聽。”
“好啊,那本宮就期待白姨娘的好消息了。”薑雁容目光深意盎然,笑意淺淺地說道,“若是白姨娘能勸得動兩位婕妤,半個時辰後,便帶著她們一起過來吧。”
“是,賤妾明白了。賤妾晚些一定帶著那兩個丫頭前來拜見貴妃娘娘。”白氏十分的興奮,瞧她的模樣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嗯。”
薑雁容的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淡淡點了點頭。
晴雨便在一旁提醒白氏道:“白姨娘,這是宮裏,希望您提到四藝殿的兩位婕妤時,也同晴雨這般尊稱她們一生琴婕妤、琪婕妤。再怎麽是您生的,那兩位婕妤也都是陛下冊封的婕妤。馮相與大夫人見了皇後娘娘也都是要行禮問安的。”
白氏的臉上微微一紅,尷尬不已地點了點頭。
薑雁容也看得出來,晴雨是故意的。
晴雨平日裏是個多麽貼心的人啊,她也隻有在麵對馮家的人時,才會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
“借著刺激白氏,讓白氏心中對郭氏以及馮佳雪的怨恨更深更濃,好進一步激化她們之間的矛盾,讓她們互相鬥得更凶,這才是晴雨說方才那番話的目的吧。”
待蘇蘇領著白氏走後,薑雁容側目瞥了晴雨一眼,說道,說完竟然動手摘下來麵上的輕紗,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就這一眼,仿佛有寒意穿透了內心。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晴雨心頭一震,直接跪下了,甚至連頭都不敢抬。
“失言倒也無妨。”薑雁容淡淡說道,“本宮就是想告訴你,就是沒有你的這些話,她們們之間的矛盾也是不可調和的,白姨娘與他們家大夫人、那兩位馮家的婕妤與皇後娘娘,她們的立場已經決定了,她們生來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第三種結果。”
因為,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隻要得到了一些,便想要得到更多,得到了更多便想要更多的更多。
沒飯吃的時候會想著能吃飽便好,可是在能填飽肚子的時候,就會想要永遠都不挨餓,想要不挨餓就必須有很多很多的錢,有了很多很多的錢之後,又會想要很大很大的權,永無止境。
人的貪婪之心沒有盡頭,白氏與她的兒女們,即使不是為了名分地位,將來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跟郭氏馮佳雪母子等人撕破臉皮。別的都好說,但唯獨這件事,她們誰都不會妥協。絕對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妥協。……
薑雁容的聲音中,有一股看透了一切的通透滄桑,仿佛遺世而獨立。餘音繞梁許久,久久不散。其中蘊含的寓意,也深長悠遠。
這世間,終究是有些事能妥協,有些事,決不能妥協的。
“……”
跪在下頭的晴雨愣愣望著坐在上麵的貴妃娘娘,在那一瞬間,她有一種被徹底看透了的感覺,整個人都空了。腦袋裏也跟著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娘娘是看出了她滿腔的憤懣怨恨,也看出她蠢蠢欲動的複仇之心,娘娘,是怕她做錯事走錯了路了麽?……
從禦書房回來的司徒耀剛走到門口,本打算給他的貴妃一個驚喜,卻正好聽見薑雁容說的這番話。
他便在門口站住了,良久,都回不過神來。
“她們的立場已經決定了,她們生來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第三種結果。”
她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也說,人的貪婪沒有盡頭。
但這些話在他聽來,與其說她是在開解晴雨,倒不如說是她在開解她自己。
她與馮佳雪之間,何嚐不是如此?
薑家與馮家,勢不兩立。她與馮佳雪之間,也隻有輸贏、沒有言和。
他原本是因為得了好消息,才匆忙趕回來想讓她第一時間知道高興高興的,如今,他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她說那個消息了。……
司徒耀在門口站了良久。
久到王德都生出擔憂,低聲詢問道:“……陛下,還進去麽?”
司徒耀沒說話,搖了搖頭便返身往外走。
王德也不敢多問,緊忙快步跟上。
屋裏頭的薑雁容與晴雨都還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之中,便都沒有察覺,陛下來了又走。
……
也不知過了多久。
薑雁容才勉強從失落的情緒中拔出來,看了還跪在地上的晴雨,她吩咐道:“起來吧,你沒有做錯什麽,不必跪著。”
“一個人若是連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陛下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又折返回來,好巧不巧,就在這個時候,屋子裏的薑雁容發出如斯感慨。
晴雨聽貴妃娘娘這麽說便愣了神,“……”是啊,連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門外的陛下卻也跟著心中一沉,五內糾結。
到底,她還是不肯放過她自己。
她失去的這十年的記憶,竟讓她如此如此的在意。從前所表現出來的淡薄與雲淡風輕,都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漸漸消失了。
她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想起來那丟失的十年,是不是恨不得立即找出她十年間從不思報仇的原因。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記憶裏,是否存在過他這麽一個人呢?
如今,她體內的蠱蟲早已不如當初那般,能完全壓製住她的記憶。她被封存的記憶正蠢蠢欲動,隨時都會掙脫束縛。難不成,她如今的惆悵,便是她恢複記憶的前兆麽?……
司徒耀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司徒耀深吸了一口氣,很快便收起他若有所失的神色,恢複成以往麵無表情生人勿近的模樣,便抬腿跨過門檻大步往裏走。
“不是說今日要召命婦們入宮覲見,怎地這般冷清?”
薑雁容聞聲嚇了一跳,本能地去抓她隨手放在邊上的麵紗。
但是,直到對上司徒耀的目光,她才恍惚想起來,在他麵前,她似乎沒有戴起這張麵紗的必要了。
往常,他不都是盯著她這張臉入睡的麽?
思及此,薑雁容僵住的手又緩緩自然下垂,麵紗便隨手擱下。
薑雁容起身迎了過來,走到司徒耀的跟前才向他行了一禮,似笑非笑道,“陛下怎地這般早就回來了?不是說最近事忙,要忙到很晚的麽?”
今日一早,她還沒醒呢,他便匆匆忙忙上早朝去了,中午又拉著她陪他午睡,但她午睡醒來,他又已經不見人影,隻讓晴雨傳話,說他政務繁忙,得去處理那些個國家大事,耽擱不得。他分明就是怕她再盯著他休息,才趁著她睡著的時候溜走的。
這陛下不過都是仗著月笙哥給的良藥,讓他的傷口愈合其快無比,他才敢這般折騰。
司徒耀壓下心頭沉甸甸的心事,嘴角往上扯了扯,說道:“最近的確很忙,不過再忙也沒有朕的貴妃重要。想見你,便拋下那些俗事趕回來了。”
“……油嘴滑舌!”薑雁容老臉一熱,眼角餘光偷偷地瞄了邊上的晴雨還有王德一眼,頓時羞赧地錘了司徒耀的手臂一記粉拳。
誰曾想,她這一記粉拳捶下去,卻被略有薄繭的大掌牢牢握住。薑雁容掙都掙不脫。
尤其是,他那一雙眼睛正如火如炬一般的注視著她,眼中情意纏綿愛意翻湧,她隻覺得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
“……陛下,他們,他們還看著呢。”
“奴婢告退。”晴雨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二話不說便行禮告退。
“老奴也告退。”王德也是溜的比兔子還快。
薑雁容:“……”
要論察言觀色,他們一個個都是個中翹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