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先太子遺物
昨日。
“顧美人,太後久居永壽宮,不理俗務,不問世事,也許久不見其他人了。您還是請回吧。”
顧兮若隻身來到永壽宮求見太後,但才在永壽宮門口,便被劉、蔣兩位嬤嬤拒之門外的。兩位嬤嬤的態度,是冷淡的,是堅決的。
顧兮若被拒了也不惱,從袖中拿出了綢布包裹著的巴掌長度的小玩意兒,“還請嬤嬤將此物呈給太後,代為通傳。若是太後見了此物還不願意見我,那我便回去,絕不來擾太後清修。”
“顧美人,請您不要為難老奴,太後說了,誰來也不見。”劉嬤嬤堅決地說道,。
“有些事,我怕你們兩位嬤嬤是做不了主的。還是去請示太後之後再做裁定吧。”顧兮若捧著那綢布包裹的東西,胸有成竹地道,也是十分堅決,不肯妥協讓步,“煩請兩位嬤嬤代為通傳。見了東西,太後自有決斷。”
劉、蔣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然後是劉嬤嬤接過東西,說道,“那就請顧美人稍等片刻。”
顧兮若點點頭說好,卻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
沒一會兒,劉嬤嬤便去而複返。
“……顧美人,太後有請。”劉嬤嬤一改之前的態度,恭恭敬敬,“請隨老奴來。”
“有勞嬤嬤了。”
劉嬤嬤領著顧兮若到佛堂外,便退下了。但她出於多年的經驗,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眼前這位顧美人一眼。
她老婆子在宮裏頭這麽多年了,什麽人沒見過,這位顧美人瞧著也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怎麽就如此的有手腕?
顧家附於馮家的事情人盡皆知,美人顧氏也一直都在輔佐著皇後,他們這些幾乎與世隔絕的人都能聽到些風聲。可這會兒皇後在棲鳳宮閉門思過呢,這顧美人忽然跑來求見太後,而且僅憑一支小小的簪子,便能讓太後見她。方才太後接過那綢布包裹的東西,打開見著裏麵的簪子,臉色都變了。
這葫蘆裏究竟是賣的什麽藥啊,竟然能叫太後如此失措?
顧兮若似乎有所感,推門的手頓了頓,回頭看了劉嬤嬤一眼。
劉嬤嬤心裏一怔,心虛地避開了注視,離去的腳步都走得飛快。
太後宮裏的人果然不簡單。
顧兮若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但很快便收起了閑心思,整理好情緒,推門而入。
“太後。”
“你究竟是何人?手上為何會有這支簪子?”
太後早已經在佛堂裏等著顧兮若了,一見著顧兮若的麵,便難以壓抑心中的激動,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方才劉嬤嬤送了東西進來,太後親眼看見綢布包裹著的簪子之後,平靜了好些年的心一下就波瀾萬丈,怎麽也靜不下來了。
“太後明鑒,賤妾顧兮若,是陛下冊封的美人。”顧兮若屈膝行禮,不疾不徐地說道,“今日賤妾來求見太後,是有件於西陵江山至關重要的事情要請太後做主。”
“哀家是在問你,你這簪子是從何而來?你究竟是如何得來的?!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太後激動萬分,在佛堂這些年靜的心,全因一根簪子而功虧一簣了。
這簪子,這簪子應該早就隨著棟兒之死,一起封棺下葬,當初她遍尋不著,如今它怎麽會在這兒?!
太後因為一時情急而雙手緊緊地捏著顧兮若的胳膊,手背隱約青筋暴起,用的多大力氣可想而知。
顧兮若的胳膊吃痛,皺了眉頭。太後手裏本就握著簪子,她雙手這般用力掐著,簪子就硬生生戳在她胳膊上了。
但顧兮若還是咬牙忍了下來,故作鎮定地說道,“太後莫急,且聽賤妾慢慢道來。”說時,不著痕跡掙脫了太後的鉗製。
太後說道:“你說。”
顧兮若便說道:“太後,這簪子是賤妾的母親在賤妾入宮時交到賤妾手上的,當時母親言道,這簪子珍貴萬分,或可在關鍵時刻替賤妾敲開一扇大門。先前賤妾不明所以,但也遵母命,一直好生保留著這簪子,直到近日,賤妾才明白家母當時將此物交給賤妾的原因。”
“什麽原因?不對,你母親又是從何處得來的簪子?你可知,這簪子是……”
“是先太子之遺物。賤妾知道。”
太後欲言又止,顧兮若便替她補充道。
太後聞言立時一愣,“……你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最關心的是,她兒子的遺物,如何會在當今陛下的一個美人的手中。
這可是她兒子的遺物!是她兒子最寶貝的一支簪子。這是她兒子弱冠之時,她這個當娘的送的弱冠賀禮啊!
顧兮若仿佛看穿了太後的心思,說道,“太後,您還記得太子的乳母杳娘吧。”
“你是怎麽知道杳娘的?!”太後聞言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盯著顧兮若。
顧兮若卻露出一副無辜困惑的神色,說道:“……杳娘姨母與家母是年少時的故舊,杳娘出宮離京之前曾去探望過家母。後來杳娘姨母離開時,便留了這簪子下來,說是將來若有難處,我們家可憑此物入宮求助。可後來,太子便……薨了,當今陛下繼位,這簪子也就一直派不上用場。直到後來家母將此交給了我……”
顧兮若察言觀色,不斷用話試探太後的反應,然後層層推進。
太後在聽見“杳娘”這個名字時的反應十分微妙,顧兮若雖然對當年的事情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但見太後如此失常,便也多少可以猜出,那位她多年前曾有過一麵之緣的太子乳母,是有秘密的,而且這秘密還牽涉了太後,以及薨了的先太子。
太子啊。
棟兒啊。
這可是你弱冠時母後送你的賀禮。你怎麽就,怎麽偏偏就給了杳娘?
太後握著那簪子呆立了良久。
淚眼朦朧,滿目哀傷。
許久,許久。
佛堂中檀香嫋嫋,寂靜無聲,竟依稀能聽見心痛難忍抽噎的聲音。
“太後,這簪子的來處賤妾已經向您稟明,您是不是能夠聽賤妾說幾句話。”顧兮若也陪著靜立了許久,看好了太後悲傷那股勁快過去的時機,這才打破了沉默。
太後吸了吸鼻子,側目去看顧兮若。
“你有什麽想說的,你就說吧。”
她如今的確不問俗事,可她也不傻,這個顧美人足夠聰明,而且太聰明了。
她能帶著先太子的遺物闖到這永壽宮裏來,那就足以證明她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雖然她的話三分假七分真。可是這簪子,卻是她心裏頭過不去的坎兒。
光是憑著這一點,她也想聽聽這顧美人大費周章的究竟要與她一個孤老太婆說什麽。
顧兮若聞言便露出欣然喜悅的笑臉,仿佛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顧兮若感慨地說道,雙膝跪地,便向太後鄭重地磕頭。
“太後,賤妾貿然闖宮,絕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來。太後您這些年隱世不出,一心向佛,可您也該知道,陛下至今膝下無子,朝中已經頗有微詞了。陛下年歲已經不輕了,而且西陵國內經過一場動蕩,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百姓也是好不容易能逐步過上安穩寧定的日子,若是陛下一直沒有子嗣不立皇儲,百姓們會如何想?虎視眈眈的東周會如何想?”
“你說了這麽多,究竟是要說什麽?你若是希望本宮幫你去得到陛下的寵愛寵幸,那哀家愛莫能助。”太後將簪子往懷中一藏,立時板起臉來,無比嚴肅。過了哀傷的那個勁兒,便仿佛刀槍不入了。
“……”顧兮若一愣,忙說道,“太後誤會了,賤妾絕無此意。賤妾一心為了陛下著想,才鬥膽闖宮來見太後。賤妾隻是希望太後能勸勸陛下。”
“你為陛下著想?你怕是為了馮家和馮家所出的那位皇後著想吧。”太後冷漠無情地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皇後這麽多年也無所出,你這是為了她極力周旋啊。”
“並非如此啊,太後。”顧兮若當場就賣起了乖,“您既知皇後無所出,那應該也知皇後如今被陛下罰在棲鳳宮閉門思過。如今的後宮,是薑貴妃一人專寵啊。”
“那又如何?陛下是皇帝,他願意專寵誰都是他的自由。”太後漫不經心道。
顧兮若一陣難堪。
但顧兮若從來就不是什麽會知難而退的人,她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太後,賤妾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美人,也沒什麽資格說為國祚延綿操心的話。但這些話句句發自賤妾的肺腑。陛下專寵薑貴妃,可薑貴妃年紀已大,身子羸弱不堪,湯藥不斷,這樣的身子是很難孕育子嗣的。陛下從前雨露均沾,可若是陛下一直專寵於她一人,朝中定會生出些別的……風波。想必,天下由治而亂,也不是太後願意見到的吧。”
太後雙眸一眯,便看破一切,“原來,你是為了那位薑貴妃而來。”
“……是。”顧兮若知道自己在太後麵前藏不住,索性也就不藏了。
太後背過身去,慢慢走到了觀音像前。她看了一眼閉目的觀音,思索片刻,說道,
“哀家不理你們爭寵之事,但事關皇帝的子嗣,宗室延續國祚綿延,哀家好慎重考慮的。”
“多謝太後。”
顧兮若在身後恭敬施禮,眼底笑意深然。
……
燭影一晃,太後才恍惚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斷了線的念珠散落了一地。
太後又怔了良久。
然後,太後便漸漸紅了眼眶。
太後眼含熱淚,將地上念珠逐一撿起,用綢布包著,捧在掌心裏,貼在心口上,隔著厚厚的衣料與懷中的先太子遺物法發簪相貼。
棟兒,司徒耀他做的極好,皇帝他做的很好,沒有辜負你父皇和列祖列宗留下的這江山。
他守土戍邊安邦治國樣樣都是拔尖兒的,即便是你,即便是你,也未必能比得上啊。
母後,母後也想怪他,也想怨他。可這皇位,終究是要有人坐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太後在觀音像前磕長頭,淚流滿麵。……
佛堂中木魚聲停,劉嬤嬤與蔣嬤嬤不放心便躡手躡腳地進來。
太後跪坐起來,稍稍整理了情緒,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劉嬤嬤,蔣嬤嬤,從今往後,哀家不再見任何人。”
“那陛下……”
“陛下也不見。”
“可若是那個顧美人……”
“她……”太後頓了頓,說道,“也不見。”
劉嬤嬤與蔣嬤嬤的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都說不出來。
“是,太後。”她們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異口同聲答道,便退出去了。
太後雙眸一閉,兩行清淚落下了。
棟兒,你若是還在,那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