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舊時諾
薑雁容說道,“晴雨,風水輪流轉,俗話不是常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再風光無二的人,也有風光不再的人。”
她這話意有所指,話中有話,說時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晴雨。
晴雨心頭一震,仿佛心中的秘密都在這個瞬間被看透,無所遁形。
“娘娘,您……”
“解氣就好。不能總掛在心頭。”薑雁容淺笑安然,看破不說破。
晴雨目不轉睛地看著薑雁容,愣愣點頭。
薑雁容也微笑著頷首,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說道,“今日的天氣不錯,陪本宮出去走走吧。”
陛下回禦書房忙他的國事去了,她也要忙點別的才行。
“是,娘娘。”
兩日說過就過了,日落西山正黃昏,正是上元佳節正月十五。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用過晚膳之後,薑雁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就給打包拎上了出宮的馬車,
陛下說今晚要去看花燈,那就一定是要去看花燈的。當然,鑒於薑雁容的身子,臨出門前司徒耀是讓妙玉去取了貴妃的鬥篷來,盯著她從頭到腳裹嚴實,這才出發的。
朱雀大街上的人有很多,馬車到街口就進不去了,眾人下了車,徒步走過去。
司徒耀生怕人潮人湧人來人往,他們會被衝散,便與薑雁容十指相扣,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王德、晴雨、妙玉還有隨行的禁衛軍將他們包圍在中間,一刻不敢鬆懈。
時候不早了,城中的花車遊行也準備開始了。眾人都在翹首以盼。
司徒耀一行人也站在人群裏,他挺拔俊俏,放眼望去,滿目繁華。
“早先便聽聞,每年上元節京城中各大商戶都會斥資造花車與花船爭奇鬥豔,以圖生意興隆財源廣進,而且花樣年年翻新不重樣。今日還沒見著花車花船,光是看見這些人如此熱情高漲,就可見盛況之光景。”
“這麽多年,你就沒出來瞧過?”薑雁容側目看他,有些詫異。
這位陛下的事跡她多少是聽說過的,他身為皇子,雖然後來去了邊疆,可他是在京都之中長大,這麽多年,怎麽會連城中遊城的花車花船都未曾見過?
司徒耀搖搖頭,“未曾瞧過。不過,我曾答應過一個人要陪她看一次花車,今日來看了。”
幼年他都居於宮中,自打母妃失寵,便要仰人鼻息,別說是出宮觀燈賞花船了,就是同人平起平坐高聲說話都不能。
後來他便奉皇命去了邊關,一走多年,後來攜手楚蘭舟,南征北戰,一路披荊斬棘登上皇位,見多了驚濤駭浪腥風血雨狂風暴雪,卻唯獨沒見過花船。
倒是她,在京都出生,在京都長大,又是大將軍薑牧恒的掌上明珠,打小備受寵愛,京城中的花車花船她打小不知看過了多少遍。
“答應過一個人?是答應了誰?”薑雁容不解問道。
司徒耀笑笑沒說話,替薑雁容攏緊了鬥篷。
南征北戰的那時候,他就曾答應過她,待有朝一日四海寧定天下太平,一定要陪她再看一次花車遊城花船遊湖。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她說,若是有個人能年年相約,便是此生也無憾。
無論她記得與否,他承諾過的事,都是要盡力兌現的。
哪怕不能年年成約,看一次,總是能夠做到的。
“花車來了,花車來了……”
街頭那處,遠遠的傳來鼎沸的人聲,周遭的人一下都激動起來,隨大人前來的孩童更是高興地拍手叫道:“花車要來了,花車要來了。”
薑雁容欣然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遠遠便見燈光點點搖曳而來,那是第一輛花車,掛著興隆錢莊字樣花燈的花車朝這邊緩緩駛來。
花車由遠及近。車有舞姬著輕盈的舞衣,薄紗覆麵,翩翩起舞。旁有花童挎花籃手撒花瓣,花香伴著風迎麵吹來,盈盈入鼻。美輪美奐。
唯一不足的是,那舞姬的舞衣瞧著太單薄了,光看著她都覺得凍得慌。
不過男人們興許不這麽想吧。可有好些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有些誇張的,甚瞠目結舌,哈喇子都要掉下來了。
薑雁容側目看,某陛下卻淡淡瞥了一眼,便與她四目相交,鳳目含笑。
“好,好……”
歡呼叫好聲此起彼伏。
載著舞姬的花車慢慢過去,第二輛花車行至近來。
這第二輛花車掛著豐城繡莊的字樣,比起第一輛花車上中規中矩的花燈,車上的花燈式樣簡直千奇百怪花樣百出。因為是繡莊的花車,花車入眼之處,處處用的都是各派繡法繡製而出的,針法都千變萬化,就連花燈都不是普通的紙糊的,而是繡了花的布片。那些布片也並非尋常尋常布料,看材質像是絲綢,薄如蟬翼。
這輛花車不需要任何舞姬花童,光是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花燈,就已經讓人看得目不轉睛了。
第三輛車是分為兩半,前一半是魚龍舞,車上拍成龍的花燈熠熠生輝,後一半載著鑼與鼓喧天。
此後的第四輛第五輛乃至若幹輛花車,皆各有所不同,當真是千變萬化,豐富多彩。
花車後城中百姓手舉花燈,欣然跟隨。
人潮擁擠來得太過突然,薑雁容隻是下意識要閃避,便被擠到了邊上去。
等她回過神來,周圍的人全都是不認識的了。
司徒耀,王德,晴雨妙玉還有那些跟隨的禁衛軍,竟然一個都沒在身邊。
還有孩童急急忙忙要追著大人跑過去,便一頭撞了過來。
薑雁容連忙側身躲了一下,堪堪避過,後麵又有人撞過來,她腳下急急踏了幾步,愣是在那一瞬間,從兩個人之中擠了過去。
後麵有許許多多人跟著花車往前擠去,薑雁容不敢隨波逐流,往牆角走,原地不敢動。她生怕她已經被人群衝散,她若是混在人堆裏,更難尋到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百無聊賴把玩著腰間的宮絛,忽然有所感覺,一回頭,這才瞧見司徒耀他們著急地尋來。
“你沒事吧?”司徒耀第一反應便是拉住她的胳膊往懷裏帶。
薑雁容沒反抗,搖搖頭說道:“沒事沒事,我還以為要走散了呢。”
“還好陛……主人發現的快,否則真就差點走散了。”妙玉在旁說道。
他們人多,是禁衛軍靠著人數優勢又圍成一個包圍圈,將司徒耀與薑雁容圍在中間,這才隔開了其他人。
司徒耀拉著薑雁容的手,又鄭重囑咐道,“拉著我的手,不能放。”
“嗯。”薑雁容望著他笑。
方才她也沒想放手,隻是剛好被那個人撞了一下。僅此而已。
隻是沒想到,陛下竟會如此緊張。
而隨車一路往西而去,便是城中最大的明鏡湖所在,也是今晚花船遊湖之處。
花車在渡口停下,眾人忽聞湖麵上飄來悠揚琴聲,循聲望去,便見那頭湖麵上有花船徐徐駛來。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湖邊眾人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轉睛。
那是好大的花船,船上掛燈,甲板上有樂坊女子或盤膝撫琴、或懷抱琵琶而舞,舞衣隨著舞步飛揚,舞姿曼妙,旖旎非常。
花船在湖麵上緩緩行,琴聲悠揚,琵琶鏗鏘。
“好美啊——”
“你們看那船上的舞姬,是不是花魁雨落姑娘!”
“是雨落姑娘,快看,是雨落姑娘——”
也不知是誰第一個發出感歎聲,後麵的人聞聲紛紛圍過來,你擁我擠的。
薑雁容才剛站穩,旁邊有人擠過來,她便是一個踉蹌,又撞進了司徒耀的懷中。
周遭有掌聲叫好聲互相交錯,震耳欲聾。
“沒事吧?”司徒耀低頭擔憂地詢問。
薑雁容搖搖頭,下意識抱緊了他的胳膊。
煙花不期而至,“嗖”得躥上天空,後麵感歎一句接一句,此起彼伏。“砰”地綻放,滿天華光,刹那間亮如白晝。
瞧,太平盛世。
瞧,歌舞升平。
瞧,一夜魚龍舞。
……
燈火滿城。
宮內宮外仿佛兩個世界。
遠遠可見煙花在空中絢麗綻放,皇宮中卻是冷落寂靜。
馬車從宮門進,便從繁華世界回到了冷落清秋時節。
薑雁容探頭看,城樓上站崗的禁衛一個未少,巡邏在車旁停駐的禁衛軍也一個未少,無論外頭如何,這裏卻毫無不同。
司徒耀將她拉回來,笑道:“入夜風大,別受寒了。”
薑雁容笑笑搖頭。
司徒耀又說道:“宮中冷清,外頭才能有繁華盛世,若是宮中夜夜笙歌,那城中豈不是要冷落蕭條了。”
薑雁容聞言想了想,深覺有理,便輕輕頷首。
但她原本隻是想說,她方才在街上那些看花車遊城的人群中,看見了那些從外地流進京城的流民了,就是那些原本無家可歸的流民。她看見他們或夫妻或祖孫,都換上了她命人送去的新衣,他們就站在人群裏,麵上帶笑顏,好不開心。
也許,這個貴妃當的也沒有那麽無趣。她發覺了許許多多可做之事。
隻是不知,宮中那些個錦衣玉食的妃嬪們若是知道,她削減了她們一成的月銀,是拿去給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民蓋了屋子做了新衣縫了棉被,不知會是何反應?……
宮城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