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沒事,我在呢,別怕
“我……”原本篤定的沈月笙,也被薑雁容的這番話動搖了信心。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薑雁容遞給他一杯茶,自己也端起眼前茶盞呷了一口,不再言語。
卻不知,屋外有個人靜立牆角,一聲不吭。
是啊,動真情……豈是那般容易的?從前的他,傷她還不夠深麽?
如今能有這般光景,他就應該偷笑了,還想去奢求什麽?
他又有什麽資格去奢求?
……
沈月笙申時左右便出了宮,但冬季裏日頭短,太陽說下山就下山了,一沒了日頭,北風越發森冷,後背一陣一陣兒地冷,貴妃娘娘就恨不得鑽進被窩裏去。
但薑雁容如今好歹也是主理後宮事的人,雜事纏身,裹著毯子聽晴雨說了許多,又交代下去,折騰下來又是小一個時辰。就連用膳的時候她的腦子都沒停下來過。
宮中上下這許多的人口,支出收入、和每日費用,隨便一樣都是一筆龐大的數目,雜七雜八的,亂七八糟。幸好她還能算個數,否則這麽些東西就這麽扔到她跟前兒,她頭非得炸了不可。
就連妙玉都忍不住說她是:陛下一日不在這兒盯著,貴妃娘娘竟連用膳都開小差了。
薑雁容喝了一口湯,又想起來還有個細節遺漏,忙叫住屏風外的晴雨道:“對了,如今天氣嚴寒,各宮各殿裏的炭火可不能緊缺,可別給人凍出個好歹來。”
“娘娘放心吧,都已經置辦下去了。炭火被服那些一點兒沒敢怠慢呢。”
薑雁容往嘴裏塞了口肉肉,點點頭。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來什麽,說道:“我昨日瞧見賬上還有一筆閑置的銀子,你再去瞧瞧,最近該置辦該操辦的東西都添置完畢的話,你就拿那筆銀子再去添置一批棉衣被服和糧食,我有他用。”
“添置新的棉衣被服?”晴雨愣了一下。
薑雁容嗯了一聲,點點頭,便繼續用她的晚膳了。
晴雨見貴妃娘娘沒有要解釋的打算,也不好追問,便應了聲好,下去準備了。
妙玉在晴雨出去之後,長抒了一口氣,歎道:“晴雨這嚴肅起來就板著臉的模樣還怪嚇人了。”
薑雁容沒搭腔,又往口中塞了口肉。
陛下早前差了王德來,說是今日公務繁忙,尤其是年底了,諸事繁雜,他便在禦書房用膳,也不過來了,她起先也不覺著有什麽,這會兒吃著吃著,不知為何,反而有些……想他了?
想,他?!
薑雁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著,手裏頭抓的銀箸一下抓鬆,磕在了青瓷的大湯碗上,發出清亮脆響,最後便撞在了桌上。
“娘娘,您沒事吧?”妙玉被這動靜嚇著,連忙繞過屏風衝進來。
“別過來!”薑雁容叫著,連忙側過身去,寬大的袖子一下便遮住了臉。
“奴婢該死……”妙玉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忙不迭又退了出去。
但匆忙那一瞥,她依稀見著了,貴妃娘娘左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痕。
一個女子,竟然傷了臉,這對她來說,該是多麽錐心的痛啊。
……
用過膳後,薑雁容又看了會兒書、寫了會兒字,可握筆的手總是抖,怎麽也好像握不住,字更是寫來寫去都不滿意,她便作罷了,早早收拾了上床休息去。
她如今倒是越發好入眠了,沒有了初入宮時總時不時驚醒的毛病,睡下了便踏踏實實,酣暢淋漓。周遭發生了什麽也都全然不知了。
半夜裏,她翻身時忽然覺得身邊的被子被壓住,怪沉,一下就醒了。
借著窗戶縫隙裏投進來的微弱的光芒,她依稀能看見,一張俊顏麵向著她這一麵,側著睡得很沉。呼吸均勻起伏,隻是偶爾間或著一聲半聲的停滯。
雖然她不太懂藥理,但也大概知道,陛下這呼吸不暢,大抵是因傷病傷了心肺哪裏,才會如此。聽聞陛下打小從軍,與那位大將軍楚蘭舟並肩作戰多年,別是那時候就落下的毛病。
想到這,薑雁容不禁歎了口氣。
她明明不認識那位大將軍,可不知為何,每每當她想起關於大將軍楚蘭舟的事情,心口便總是一陣陣地不舒服,近來愈發如此。她隻要想到,如今這位待她好得幾近毫無原則的陛下,曾經那般對待一位同他並肩作戰的女子,她心中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甚至上去打他一拳的念頭都有。
可又是為什麽……她明明應該很討厭、很厭惡司徒耀這般始亂終棄之後,才來後悔的薄情郎,但她越發氣他,心中又生出別樣的情愫,那般情愫,是她管都管不了、也控製不了的。
那日她讓月笙哥為陛下診治,仔細回想起來,她才發覺,那日她請月笙哥幫忙,竟然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至於那股衝動是從何而來,她自己也不敢認真探究。
今日月笙哥特意問起她來時,她險些被問住,最後那般作答,隻是故作鎮定。
她……對陛下動了真情麽?
不,不可能,她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哪兒來的什麽真情。她入宮隻是為了查清薑家舊案、還父親一個公道、令薑家滿門沉冤待雪而已。
薑雁容,你可莫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近在咫尺的睡顏,和那一頭銀白的發絲太過耀眼,隻要看一眼,便很難移開眼。
薑雁容屏住呼吸,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
卻沒想到,她剛一轉過去,身後的人便一把將她抱住,薑雁容整個人都僵住了。
“陛、陛下?”
“天氣冷,別翻來覆去的,再萬一著涼了。”低沉的男音在耳畔響起。
“……您醒著?”
“嗯。”那個低沉的聲音應著,卻是不再有動作了。
他,其實並沒有醒吧。
薑雁容倏地鬆了一口氣,心中卻還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就連睡著了,都惦記著不讓她著涼麽?
薑雁容一時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忐忑。
陛下一心為她著想,那她入宮的目的也能更快達成,可……越是這樣,她心中越是不安。
她心裏頭怎麽隱隱覺得,她與他已經牽扯得太深了。不應該再這麽繼續下去了。
薑雁容終究是沒有掙脫他的懷抱,而是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聽著起伏均勻的呼吸聲、在溫暖中再度沉沉睡去。
待到薑雁容陷入熟睡,急促的呼吸慢慢和緩之後,黑暗中,那雙漂亮的鳳眸慢慢睜開來。黑暗中,那雙眸子竟然亮得驚人。
楚蘭舟,無論你是如何想我的,我都會盡力給你我所有。
絕不會令你受半分傷害、半分委屈。
……
薑雁容一覺到天明,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她後半夜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裏經曆十分慘痛,可究竟是夢了什麽,她在醒來之後便給忘了,卻一直都記著那股傷心欲絕撕心裂肺的痛。
她睜開眼望著帳頂看了一會兒之後,便抱著被子坐在那兒發呆,一動也不動。
直至紗帳外傳來腳步聲,她才如夢初醒。
“娘娘,您起了麽?”是晴雨前來伺候了。
薑雁容這才意識到,她又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她總算下意識地要將自己團起來,好似隻有這樣,才能有安全感。
可她還是不想動,隻覺得渾身都懶洋洋的,連吭聲都不願。
帳外的晴雨隱約能看見貴妃娘娘的影子,卻看得並不真切,未曾聽見她的聲音,隻好再請一遍安,“娘娘,您起了麽?可要準備早膳?”
“不。”
半晌,薑雁容才從嗓子裏悶出一聲來。
“不想吃。”她又說道,仍是簡短的三個字。
晴雨聞言心中詫異,說道:“奴婢怎麽聽娘娘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需不需要奴婢這就去傳太醫過來看看,或者是請沈大夫入宮一趟。”
“不,不用了。”薑雁容的聲音還是悶悶的,聽著都覺得她沒什麽力氣。
“娘娘,您……您沒事吧?”晴雨可是陛下派來負責照看貴妃娘娘的人,陛下早就有吩咐,貴妃娘娘若是有個閃失好歹,便要她們提頭來見,她可是不禁嚇的。
“沒事,不想吃,不想見人。”薑雁容怕她再問,便一口氣蹦出了八個字,然後便坐在那兒不動了。
晴雨欲言又止,幾度想說話,但都作罷了。可什麽都不做吧,她心裏頭也不踏實,斟酌片刻之後,她便退出去了。
薑雁容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外麵有人在走動,鞋子踩在了積雪上,竟然“哢吱哢吱”地響。
此情此景,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哪兒經曆過。
是在哪兒,經曆過呢?
薑雁容挖空心思地想,想啊想,想啊想,想了好久好久,腦子裏一片空白,腦袋卻猝不及防地,劇烈疼了起來。
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炸裂出來,好痛……
“將軍。”
“將軍你別怕,我在呢。”
薑雁容抱著頭倒下來,疼得在床上直打滾。
“將軍,將軍……”
“將軍,我在呢。你別怕……”
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誰,到底是誰在說話。這個聲音好熟悉!
“雁容,不要!不要想……”
就在痛楚要將她淹沒的那一刻,她忽然被摟進一個溫暖安全的臂彎裏。
世界,似乎就此喧囂散盡。
“沒事,我在呢。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