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貴妃主事(六)
“我……”沈月笙驚訝地看著薑雁容,明明有千百句話在嘴邊,可雙唇蠕動,卻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思慕成疾,憂思過重,華發早生……她說的,不正是跟前的這位陛下麽?
她這麽快,就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甚至為他考慮起來了麽?
沈月笙暗暗攥緊了手心。
“所以,月笙哥是未曾治過?”薑雁容似乎沒察覺到二人的反應之強烈,眼中的失落就這麽清晰可見。
沈月笙僵硬地搖搖頭。
薑雁容便歎了口氣。
可沈月笙終究見不得她失落,馬上看了司徒耀一眼,又說道:“……不過,說不定可以一試。”
司徒耀心中難以置信,看看薑雁容,又看看沈月笙,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薑雁容的臉上。
“……雁容是要請沈大夫,給朕瞧瞧麽?”
“嗯。”薑雁容點點頭說道,“太醫不敢試的,就讓月笙哥試試。月笙哥醫術精湛,說不定能恢複呢。陛下正值盛年,這頭白發未免太過悲傷。”
司徒耀愣了愣,心中悲喜交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沈月笙一時也愣住,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了一會兒,司徒耀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欣然說道,“若是雁容希望的,那就勞煩沈大夫出手了。”他看著薑雁容說出這話時,幾乎都掩飾不住自己的欣慰喜。
薑雁容聞言,一雙眸子笑得眯起來,像極了月牙。
沈月笙木然地點了點頭,僵硬扯出一抹笑。
貴妃娘娘的任何話語,陛下都無比重視,哪怕是她隨口說的、不經意提起的一個小建議,他都放在心上慎重考量。
於是,薑雁容提出讓沈月笙為司徒耀看診之後,他欣然答應,王德回來之後,便讓王德陪著,帶著沈月笙去了長生殿。美其名曰:既然是診治,那自然是要專心致誌才行的。
言下之意是:貴妃在這兒,他會分神。
“……”薑雁容聽出司徒耀的言下之意,沒好氣白了他一眼。
某陛下也甘之如飴。
彼時,長生殿中。
陛下說,貴妃有命,治病事大,他要與沈大夫單獨聊聊,王德於是也退出去了。
這屋裏頭隻餘下司徒耀與沈月笙兩個人,麵麵相覷。
良久,司徒耀才打破沉默,說道:
“她,會不會是……想起來什麽了?”
沈月笙搖搖頭,非常肯定地說:“不會。”
不會的。
雁容他最是了解,她若是真想起了什麽,便不會是如今這般平靜如常的模樣了。
為了忘掉過去、忘掉他,她做了那麽多的努力,如今又怎麽會輕易就想起來了呢?
“我曾答應過,讓她遠離是非之地,有朝一日她若是什麽都想起來,得知我趁著她什麽不知道的時候,還將她帶回京城,帶回這個是非之地,又帶到你身邊,隻怕她要恨我一輩子了。”
司徒耀聞言,苦笑道:“她要恨,也該是恨我才對。”
過去他曾做了那麽多傷害她的事情,將她的心她的人都傷得體無完膚。如今,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她記不得過去的恩怨、記不得曾經的傷害,生活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他,才有勇氣站在她的麵前。
倘若真有那麽一日,她再度想起來了,他也許連出現在她麵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司徒耀無奈地看著沈月笙,似乎難言之隱頗多。
沈月笙因為他的話而想起了諸多的陳年舊事,忍不住麵露不悅之色,說道,“陛下,當初我接到你的飛鴿傳書,千裏迢迢趕來,將雁容接走。那是因為你說,這是保住她性命的唯一辦法,希望我能帶著她離開皇宮這個是非之地,你也說,你希望她往後能好好地活下去。如今,你卻又改了主意,不但將她接入宮、更讓她掌這後宮大權,這是要將她再度卷入是非恩怨的泥潭之中,你究竟是想做什麽?”
“事已至此,我還能是為了什麽呢?”司徒耀再度苦笑道。
“當初送她走,是情勢所逼,迫不得已。可是,從送走她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每時每刻都備受煎熬,沒有她,這條路我走不下去。那日,我們約好在茶館見,你並未赴約,而朕,卻在街上見到了她。所以,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確定了,這是老天爺的安排,從今往後,我絕不會放手,更不會讓她離開我身邊半步。”司徒耀甚是篤定,眼中光芒大盛,仿佛就連老天爺也無法與之相爭。
沈月笙心中咯噔了一下,假設說:“……那要是她自己想起來了呢?以她的性子,隻怕……她想做什麽,都沒人能攔得住她。”
“倘若真有她重新想起來的那一天,她若想走,那朕便讓她走。但從此以後,山高水長,江湖路遠,她到哪兒、朕到哪兒。”
“……”
沈月笙到嘴邊的話,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便索性不說了。
雁容的心中,始終隻有司徒耀一人,哪怕經曆了這麽多,她忘記了過去種種,仍重新接受了他,而司徒耀,自始至終都這般堅持,若是她永遠都想不起來,興許,他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事已至此,他是不是應該替她開心呢?
興許,這才是事情正確的發展方向吧。
沈月笙不再說話,默默擬了張藥方遞給司徒耀,說:“既然陛下說,往後餘生她到哪兒、您便要到哪兒,那就請陛下好好保重身子。若是您英年早逝,那還有誰來替她討一個公道、伴她江湖風雨行。”
……
雁回宮中。
司徒耀領著沈月笙、王德等人前腳走,後腳晴雨便回來了。
晴雨是送了馮夫人郭氏出宮,這才回來複命。
“如何,你也親自走了一趟棲鳳宮,對皇後娘娘與馮夫人有何看法?”薑雁容抬頭看了一眼在門口說話的晴雨之後,便笑著招呼她進來。
晴雨頓了頓,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卸去了鬥篷才走進來。
“回娘娘的話,依照您的吩咐,奴婢小心地觀察了一下,郭氏從棲鳳宮出來時,臉上仍是愁雲慘淡的,但奴婢以為,她的這份愁雲慘淡太過刻意,便顯得痕跡太重了。”
“在我們細心大膽的晴雨麵前,她眼中的得意怕是藏不住。”薑雁容忍俊不禁道。
晴雨聞言渾身一震,連忙跪下去說道,“娘娘謬讚了,晴雨不敢。”
薑雁容頓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兒來,盯著晴雨說道,“晴雨,你是在緊張什麽?你怕本宮認為你聰明過頭,將你視作威脅?”
“不不,不是的!娘娘明鑒。晴雨……晴雨沒有這個意思……”
晴雨緊張地連著退了兩步,嘴上說著不緊張,實際行動卻出賣了她的內心。
薑雁容忍俊不禁,扭頭對妙玉說道,“你瞧,你們家晴雨姐姐也有這般驚慌失措的時候。難道本宮有生得那般凶神惡煞麽?”後麵這半句,她是對晴雨說的。
晴雨又愣了一下,抿了抿嘴,不作聲了。
薑雁容瞧了她一眼,將她的神態收入眼底,便淺淺地笑了。她自顧自吃了口茶,說道:“依晴雨隻見,皇後娘娘被禁足、本宮又在這個當口掌管六宮,皇後娘娘對本宮,會不會心存怨懟?”
晴雨委實弄不懂貴妃娘娘的意圖是什麽,但那雙通透的眸子盯著瞧,她也隻好硬著頭皮說道:“奴婢認為,皇後娘娘的反應是情理之中,換作任何人,碰到這種事,心中都是會不快的。更遑論皇後娘娘生於馮家、又生得貌美如花,這般的天之驕女,從來都是眾星捧月,一呼百應的。”
“所以晴雨的意思是,皇後娘娘的確是心存不滿,而且這也是情理之中,無須在意?”
“……不,不是,貴妃娘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奴婢胡說八道,還請貴妃娘娘恕罪。”晴雨越發緊張,說著便跪了下去。
妙玉見晴雨跪下,嚇得立馬也跟著跪下去,“貴妃娘娘,晴雨姐姐不是這個意思。您大人大量,若是晴雨姐姐有哪兒說的不對,還請娘娘寬宏大量,不要與姐姐計較……”
“本宮隻是想聽聽你們的想法,又沒說晴雨說的就一定是錯的,你們姐妹倆這麽緊張做什麽?”薑雁容好笑不已,說著,她又往門口瞟了一眼,外頭已經有人忍不住探頭往裏瞧了。
薑雁容又接著說道,“你們還不起來,是要讓外頭的那對姐妹花也一並進來求情麽?”
晴雨妙玉麵麵相覷,探頭一看,朱朱、蘇蘇還真就探個頭進來。
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尷尬一笑。
莫名尷尬。
“哈哈哈……”薑雁容哈哈大笑起來。
晴雨妙玉這才都站起身。
薑雁容擺弄著茶具,鄭重地說道,“正如晴雨所說,任何人碰到這種事情,心中都會不舒服。皇後娘娘會心生不滿,也是情理之中。何況,皇後娘娘本來就是天之驕女,從來一呼百應,她如今惹了一身麻煩,本宮卻踩著她往上爬,她心中更是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