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這樣就很好看
是日,陛下傳詔:改年號為天命,同時,宜歡殿更名雁回宮。
舉朝嘩然。
眾臣沸騰,後宮議論紛紛。
朝堂上,有文官滔滔不絕,又將什麽周幽王褒姒、商紂妲己之說舊事重提,但不等他說完,司徒耀便打斷道:“張大人,不過改個宮殿名,也值得你將褒姒妲己成日地掛在嘴邊?你是有多盼著朕昏聵之極而西陵走向消亡?”
禦史大人張成靜聞言一愣,隻見座上的陛下麵無表情,雙目冷鋒一般盯著他,兩條腿頓時發軟,“撲騰”就跪了下去。
“陛下明鑒,老臣絕無此意!”
“絕無此意?”司徒耀不以為然冷笑,“你口口聲聲拿貴妃比褒姒妲己,難道還不是含沙射影在罵朕是亡國昏君麽,張大人?”
張成靜倒抽了一口冷氣,眾臣頓時屏住呼吸。
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靜如死寂。
卻有人默默地、下意識地朝馮相那裏看去。
“陛下,張大人也是一片苦心。隻是情急之下言語失當,絕無大逆不忠之意,請陛下寬宏大量開恩饒恕。”
一片死寂之中,又是馮相站了出來。
司徒耀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道,“馮相這話的意思是,隻要是在情急之下,便誰都能對朕言語失當了?”
馮相聞言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陛下會有這種反應。
“陛下,老臣不是這個意思。”但這隻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狐狸很快便回過神來,忙放低態度放軟音調道。
司徒耀聞言哼了一聲,“張禦史,你可會記得上次你拿朕比周幽王與帝辛時,朕說了什麽?”
一滴冷汗從鬢角滑落,跪在地上的張成靜抖如風中落葉,渾身都在顫。
“張大人,身為禦史中丞你你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言官的責任之重才對。朕擇選你任這禦史言官,是希望你能替朕去看朕看不見的角落、來向朕說朕不知道的事情,而不是讓你領著朝廷俸祿拿著君王給的俸祿,就知道成日裏盯著朕這點家事煽風點火添油加醋的蠱惑人心!你好好想想你自上任,可曾幹過一件禦史言官該幹的事情。”
“陛下息怒,老臣……”
“夠了,你這一套朕早就聽膩了。既然你張成靜這麽喜歡盯著別人的家長裏短不放,那你這禦史中丞也不用幹了,卸了這朝服,到朱雀門看城門去吧,那兒每日進進出出的全是鄉裏鄉親,說的就都是家長裏短。”
陛下自是盛怒,臉上一片鐵青色。
張成靜已經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隻能拚命地想止住自己的顫抖,無助的朝馮相看去。
馮相,救我。
馮相,救救我呀……
馮相見狀連忙奏道,“陛下!不可啊。張大人年事已高,又是兩朝老臣,陛下即便不顧念舊情,也應當……”
“馮相此言差矣,年事已高,又是兩朝老臣,不是更應該以身作則,為後生晚輩做表率麽?還是說,馮相眼中的表率,便是張大人這般的?”
馮相從來機巧善辯,司徒耀便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
馮相臉上神色微微變了變,似乎是不死心,又接著說道:“陛下,張大人對西陵忠心耿耿,對陛下忠心耿耿,他隻是一時言辭激烈,陛下,讓堂堂禦史中丞去看守城門,委實不妥呀。”
是啊,是很不妥。
否則也聽不見你馮相這番真心話了。
司徒耀心中冷笑。
朝上文武頓時嘩然。
馮相這一句,無疑是借著詭辯顛倒黑白,將陛下推到了風口浪尖。
而許多人說話做事從來都是不過腦子,隻聽得馮相一言,立馬用可怕的眼神盯著司徒耀,似乎是怕這位陛下會在下一刻,便又將哪一位年事已高的兩朝元老給貶出去看城門。
身為君王,怎麽能如此獨斷專行?若不愛才惜才,日後怎會有人敢真心效忠?!
這一幕,也是司徒耀早已料到的。
若是從前他也許會在意,但如今,他更在意旁的事情。
他嘴角微微一揚,盯著馮相徐徐說道,“所以馮相的意思是,張大人將朕比作帝辛、比作周幽王,將貴妃比作妖妃妲己、褒姒,都是馮相你認可授意的?馮相,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您老這文官之首,兩朝元老便是如此擔君之憂的?”
這話一出,便聽見了滿殿的抽氣聲。
馮勝武到此時才發覺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一回頭,眾人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那些眼神,曾幾何時都是看著他的敵人的。
怎麽會……這可是德高望重的馮相爺啊,怎麽會說出這等話?
殿上又是一片死寂。
就在這一片靜寂中,司徒耀徐徐吩咐道,“王德,卸了張成靜袍冠,逐出宮去!”
“奴才遵旨。”王德鞠躬拜了一拜,便領著兩名內侍走下去。
張成靜一直在發抖,臘月寒冬,愣是出了一頭的冷汗,渾身都要濕透了。他還一直不死心地望著馮勝武,試圖抵抗。
“馮相,我……下官真的對陛下忠心耿耿啊……”
馮勝武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卻是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滿朝文武,也都一個不敢吭聲。眾臣隻恨不得地上此時有條縫,自己個兒可以鑽進去躲起來,待風頭過了再出來。
禁衛軍入殿,押住一直亂動不配合的張成靜,王德便動手除了他的袍冠。待袍冠盡數除下,禁衛軍當真毫不留情將人拖了出去。
張成靜望著馮相,口中嗚嗚呀呀地念著,“馮相,救我,馮相救我啊……”
此情此景,見者心驚聞者膽寒。
殿上眾臣都屏住了呼吸,都生怕自己會變成那位禦史中丞張成靜第二。就連在君前向來肆無忌憚的馮相,此時也是噤若寒蟬,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想不到,他想不到啊。
沒想到,這個皇帝竟然會突然給他來這一招。
措手不及啊。
“陛下……”右相崔世傑戰戰兢兢地出了列。
司徒耀一個眼神掃了過去,“怎麽,崔相也想去?”
“不不,臣不敢,臣不敢。”
“你崔相還有何話說?”
“陛下,外頭天寒地凍,前兩日才下過雪,如今雪正在化,張大人……不,張成靜若是就這麽被逐出宮去,怕是要凍出個好歹,陛下宅心仁厚,是不是能……賜他一件禦寒衣物?”
“宅心仁厚?”司徒耀聞言笑出了聲,“崔相怕是忘了朕打小是在什麽地方長大的了。宅心仁厚,你覺得朕有麽?即便有,也該是馮相有才是。”
“……”右相崔世傑噤聲。
眾臣便紛紛又朝馮相看去,馮相遲疑了一下,似乎就要動手除下自己的衣裳了。
司徒耀見狀心中暗自冷笑了一聲,吩咐王德道:“讓張府的人來接他回去。什麽時候他想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什麽時候進宮!”
“奴才遵旨。”王德眼角餘光瞥了馮勝武一眼便迅速吩咐了身邊的小太監,那小太監小跑著出了大殿,是追著張成靜去了。
早朝到這兒,該議的事都議完了,也就沒什麽可議的了,司徒耀懶洋洋起身,說道:“退朝吧。”
“退朝——”
……
陛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百官還都跪在原地,久久不敢動彈。
若非今日這一出,他們幾乎都要忘了,他們這位陛下,是行伍出身,邊關長大,打小大漠風沙,邊城寒霜,他都經曆過了。他是憑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上如今的王座。
他的雙手,可是曾經染滿了鮮血。
至今,周人仍懼怕大將軍楚蘭舟與當年那位元帥三殿下之名。
眾人又不禁朝馮相那兒看去。卻見,向來溫和儒雅的馮相,臉上有猙獰一閃而過。還有人以為自己個兒是眼花,看錯了。
早朝上的事情,精彩無比。
陛下這才下了朝,便有人先一步去了宜歡殿……不,如今該叫雁回宮了,有人先一步去了雁回宮,手舞足蹈地演說著。
司徒耀去了一趟禦書房,再回雁回宮時,走到門口便已聽見裏頭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他不讓下人通稟,悄悄在窗外站了許久,就隻是為了看屋裏頭那個人,也受身旁幾個下人的感染,哈哈大笑的模樣。
她總說他笑的時候好看,她笑的時候,才是真的明豔動人。
就好似一道陽光,照進黑夜籠罩的寒冬。夜能盡。天會晴。
“娘娘您可不知道,我還聽說呀,陛下今日在朝上將那位不可一世的馮相給氣得鼻子都歪了。那勞什子禦史中丞就是該罰,他們這些當官的越來越不把咱們陛下放在眼裏,就得殺雞儆猴。”
雙胞胎小的那個蘇蘇,說著話神采飛揚,手舞足蹈的,隻恨不得給薑雁容當場表演一個馮相的臉色難堪,還有禦史中丞張成靜的窘態。
薑雁容聽得津津有味。
但她眼神不經意往門口一瞥,便發現了站在外頭的司徒耀。
他發現她看去,也不慌,就是笑,看著她笑。
仿佛是在說,“你這樣就很好看。”
薑雁容臉上不由得一熱,離她最近的晴雨也察覺了異樣,循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驚得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