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到底都把人當做了什麽?
馮佳雪越想越氣,但瞧見跪在下首的采蓮,想到她隨時會與自己的母親,一品誥命榮國夫人聯係,縱是有一肚子的氣也得往回咽。
……好啊你們,今日還自罷了。若有來日,本宮定要你們瞧瞧,本宮的手腕和厲害!到那時,看你們誰還敢肆意欺辱本宮!
馮佳雪捏緊了手,指甲深深掐進肉中,生生咽回了一肚子氣。
不消多時,她便又一臉平常道,“來人啊,宣顧美人。”
采蓮從來就是個慣會看臉色懂進退的人,馬上就伏地叩首大禮道:“謝皇後娘娘恩典。”
但皇後娘娘卻不待見她了,哼了一聲便不再正眼瞧她。
采芹察言觀色,拿捏準了時機,朗聲道,“宣,顧美人覲見。”
片刻之後。
顧美人款款入了殿來。她在門口收了傘,掃去肩頭霜雪,裙裾輕擺,步履從容,臉上沒有半分不悅。
“妾身見過皇後娘娘。”顧美人微微屈膝行禮。
馮佳雪抬眸看去,見她這副模樣,心裏頭越發來氣。
“顧美人還來本宮這棲鳳宮做什麽?這會兒你不是應該在薑貴妃的宜歡殿裏,與眾嬪妃吃吃喝喝有說有笑的麽?”
顧兮若聞言麵上愣了愣,“……雪兒?”像是不明所以被冤枉時,無辜無害的令人生憐。
馮佳雪卻是見慣了這一套,瞥了她一眼,不以為然冷笑道,“顧美人,還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這是在宮裏,往後你還是依禮叫本宮皇後娘娘的好。否則,本宮哪一日脾氣上來了,可不敢說不會招呼人將你拖出去,治一個僭越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雪兒,你這是為什麽?”顧兮若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息,像是受了頗大的打擊。
馮佳雪卻是瞧也不瞧她了,徑自說道:“行了,你不是想見本宮麽,見也見了,這下你心滿意足了?你可以回宜歡殿去與薑貴妃吃喝玩樂了。”
“采芹,送客。”
采芹自然不敢違背皇後娘娘旨意,遲疑著上前一步,“顧美人……”
采蓮倒是先一步,上前扶了顧兮若的手,“美人,咱們先回吧。”
“嗯。回吧。”顧兮若輕聲說道,說著便款款向馮佳雪一拜,然後退而離開。
顧兮若從來都是個識大體知進退的人,她也最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裏,馮佳雪態度堅決,采蓮也如此態度,那也沒什麽好說的。
當然,即便采蓮方才沒有及時上前來扶她的手提醒她,她自也不會去求她。
馮佳雪這個皇後之位,還需要靠她才能鞏固,她不怕馮佳雪此時對她愛搭不理。隻要她還有利用價值,馮家人自會讓馮佳雪來找她。因為,目前的她還有不可替代性。
何況,馮佳雪如今還多了一位勁敵:薑貴妃。她若是再不長點兒心,別說是為陛下誕下個一兒半女的了,隻怕這後位,都岌岌可危了。
馮家人向來謹慎,尤其是那位一品誥命榮國夫人,她自己個兒在馮府後宅鬥了半輩子,從未低頭認輸過,連馮相都要忌憚她三分。如此要強之人,又怎麽能容忍有旁的女子爬到她閨女兒的頭上去。
好戲,還在後頭呢。
外頭大雪仍紛飛,傘下的顧兮若心情卻格外的好,臉上笑容愈發燦爛。
她終於明白薑貴妃的用意了。她晨間召見眾宮妃前去宜歡殿謁見,為的不止是讓眾宮妃熟悉熟悉她這位薑貴妃,更是為了借此離間她與馮佳雪的關係。
貴妃召見,她不得不去;而馮佳雪必定會因為這個事情而不高興,心生芥蒂。
不過是借著謁見之名,薑貴妃便輕易離間了她與馮佳雪的關係,好手段。
這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好絕妙。
但這件事也是讓她再一次看清楚,她與馮佳雪、還有馮家之間的關係,是多麽的脆弱。都說利益關係最牢固,但她與馮佳雪、顧家與馮家這種相互利用的利益關係,卻是脆弱到隻要旁人一件小事一句話,便能輕易動搖。那時再震一震,豈不就地動山搖,土崩瓦解了。
馮家看不上他們顧家,隻不過是看上了可以任意驅使差遣的便宜,並非牢固的靠山;馮佳雪空有任性妄為的大小姐脾氣,卻沒有腦子,也十分瞧不起她這個依靠馮家的顧家之女,這種人隨時可能將她丟出來當作擋箭牌……
看樣子,她是時候重新考慮將來了。
……
顧兮若走後,馮佳雪因為心情不佳,也遣退了跟前的一幹宮人內侍,隻留了采芹一人伺候。
采芹膽子小,也不是采蓮那種敢說敢做的人,便也不敢隨便說話,連呼吸喘氣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太用力會惹了皇後娘娘的不悅,又得挨一通罵。
一室寂靜,隻餘下木炭在火中燃燒時發出“劈裏啪啦”的輕響。
好一會兒,馮佳雪忽然說道:“采芹,你覺得顧兮若這個人如何?”
采芹微微一怔,斟酌著字句小心回道:“顧美人時常為娘娘您出謀劃策,遇事時,也是最冷靜的一個,她……應該是個,聰明人吧。”
“聰明人,好一個聰明人。”馮佳雪扯了扯嘴角,嗤笑道,“連你都看得出來顧兮若是個聰明人,顧兮若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呢。”
采芹心中“咯噔”了一下,謹慎問道:“娘娘,可是奴婢說錯了什麽?”
“沒有,你說的很對,再對不過了!”馮佳雪狠狠加重了“對”字的讀音,眼神冷厲,像是要發泄某方麵的不悅與怒氣。
“……”采芹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馮佳雪端起茶盞,慢條斯理撇著茶沫,一字一頓道:“顧兮若那種女人就是美女蛇,看似純良無害,忠心耿耿。實際上,說不定,她時時刻刻都準備著要反撲呢。”
說著話,馮佳雪臉色狠戾驟現,眼神森寒到了極致。
采芹猛地打了個冷顫,舌頭都跟著凍住打結似的,說話都結巴,“娘娘……顧、顧美人不是那種人吧?”采芹被她嚇得不輕,站著兩條腿直打顫
馮佳雪冷冷笑道,“她那層無辜的皮囊下究竟藏著什麽禍心你瞧得見麽,你覺得她不是本宮說的那種人,那你說她是哪種人,本宮告訴你,根本說不準她什麽時候就會反咬本宮一口。屆時,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話音落,茶盞也跟著重重落在案頭,鵝黃色茶湯飛濺染濕了雅致的桌布,竟是連黃花梨木的桌子都晃了一晃。
采芹心頭顫了一顫,嚇得將火鉗子一扔,“撲騰”便雙膝跪了地,“娘娘饒命啊!奴婢不想死。”
她一個頭磕下去,五體投地。
萬籟俱靜。
落針可聞。
采芹渾身僵直,腦袋裏那根弦崩到了極致,明明是大雪紛飛的寒冬日,她卻猝不及防就驚出了一聲冷汗。
良久。
隻聽得“噗嗤”一聲脆笑。
卻是沒有預想中主子的盛怒與瘋狂砸下來的茶盞花瓶。
采芹怔了怔,戰戰兢兢地抬頭,小心謹慎地探看,卻見座上的皇後娘娘她的主子掩嘴在笑,肆無忌憚。
“瞧把你嚇的,本宮逗你玩兒呢。她顧兮若就算是條劇毒無比的美女蛇,即便她時時刻刻想著反咬本宮一口,本宮也絕不會叫她輕易得逞的。像你這麽蠢這麽笨的使喚丫頭已經很少見了,你沒那麽容易死。”
馮佳雪後麵說了什麽采芹都沒聽得太清,但那句“逗你玩兒呢”,卻是生生將她從奔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渾身冷汗,便像是脫了力似的。她想大口呼吸用力喘氣,因為隻有這種方式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個又重回人間。
可是她不敢。
采芹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真真兒就像是給嚇傻了似的。
大小姐……馮佳雪她打小就愛捉弄她,拿她打趣玩樂取笑。她拿她開過無數個“玩笑”,無數次“逗著她玩”,也許她覺得好玩,可每一次對她老說,都像是去鬼門關的門口走了一遭。
打小她就被賣給了馮家,是簽了幾十年賣身契的,與死契也無甚差別。
馮佳雪七歲那年的冬日,馮府後園的池塘封了凍,馮佳雪將她推出去試探冰麵是否結實,她便險些淹死凍死在裏邊兒;
隔年的夏日,滿池綠葉白荷花相應成輝美不勝收,她又非說荷塘裏能結蓮藕,推她下去挖。
可那麽深的水,池子裏也沒有施過肥,哪兒的蓮藕,怎麽挖?她又一次險些淹死在裏麵。後來,她就不得不學會了泅水。
每天每月每年,她都能想出新花樣折騰她,無窮無盡的。
再後來她再大點了,來了葵水了,馮佳雪便說要將她送去給少爺當通房丫頭,她嚇得一天一夜不敢睡,又跑是淋了雨,連著高燒了三日,險些就沒了。大少爺過來見她病得要死不活的,這才放棄了。
但馮佳雪從未放棄過折騰她,不是要送她去跟表少爺同房,便是要她去伺候老爺。夫人的手段誰人不知道,試圖爬上老爺床上的那些丫頭,最後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的。
她怕死,她更不想枉死。
是,她出身卑微,是,她命如紙賤,可她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養,也是會難過的呀。
她到底都把人當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