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入宮
十月初三,立冬剛過,京城的天氣便迅速冷了下來。薑雁容很怕冷,才這個季節已經凍得手腳冰涼了,離開被窩便要裹成個粽子。
一大早,禁軍副統領率著五十名禁衛來迎薑雁容入宮。
臨出門前沈月笙給她披了件鬥篷,語重心長地叮囑她,“凡事不要勉強自己,若是心裏覺得為難,你隨時回來。我能養著月痕那個沒正形的,再養你一個也綽綽有餘。”
薑雁容笑著寬慰他道:“月笙哥,你就算再有能耐也是個大夫,你心裏裝著濟世救人,給窮人看病都不肯收診金,藥都白送,哪兒來那麽多錢養我跟月痕兩個人。你也別擔心,我隻是入宮去見見陛下,不過午就會回來的,你讓月痕少吃點,昨個兒燉的肘子說什麽也得給我留點。”
沈月笙微微嚴肅道,“放心吧,他敢吃完我把他腿打折。”
薑雁容忍俊不禁。她攏了攏鬥篷,矮身鑽進了馬車裏。
馬車有禁衛軍護衛自是暢通無阻,一路進入後宮竟無半點阻礙,最終堪堪停在了宜歡殿的門口。
薑雁容下車時抬頭便見著門上金漆的匾額:宜歡殿。
殿門緊閉,一襲墨色龍袍常服的司徒耀負手而立,正仰頭望著匾額,不知在想什麽。
不知為何,光是遠遠看見一個背影,她便能認出是他。可到底,她也隻見過這位陛下一回。
直到禁軍副統領周逸跪奏道:“陛下,薑姑娘到了。”他才一頓,猛地回過頭來。
那一刻,薑雁容是在他眼裏看見欣喜的光的。
當初在重明殿時,陛下便將她錯認成為那位大將軍,難不成陛下此時還將她當成是那位大將軍的影子麽?
陛下能坐擁江山,大將軍是當之無愧的大功臣,坊間傳聞,大將軍楚蘭舟與陛下同進同出近十年,夜不分衾,如影隨形,都說大將軍將來是要當皇後的人。
可誰知,陛下一登基皇後之位便易了主,馮家傾國傾城的女兒成了皇後,大將軍卻成了後宮裏渺小的楚婕妤,最後更是身隕冷宮,令人歎息。
經此一事,世人都說帝王薄情寡幸,始亂終棄。可如今這位陛下華發早生,對著她這張臉思念的,卻是已故的大將軍,這又算什麽?
難不成他費盡心思將她這個孀居的寡婦召入宮,為的,隻是對著她這張與大將軍相似的醜臉,表示愧疚麽?這也太過無稽之談了。
司徒耀眼中的欣喜並沒有持續多久,在他看見薑雁容身上披著的鬥篷之後,瞳孔驟然一縮,表情也有微妙的變化。
但薑雁容與禁軍們到底離得遠些,沒能瞧清。
“你們都先下去吧。”司徒耀衝禁軍們擺了擺手。
禁軍們便答了聲是,悉數退下了。
偌大一處,隻餘下司徒耀與薑雁容二人。
“楚……薑姑娘。”司徒耀到嘴邊的“楚蘭舟”三個字生生咽回去,又變成了薑姑娘。
薑雁容微微頷首,上前向司徒耀屈膝行了個大禮,“陛下。”
“起來吧。”司徒耀說著彎腰扶她起身,又指著宜歡殿的大門道:“以後你入宮了,就住這兒。”
薑雁容的目光從匾額上又一次掃過,掩去一閃而逝的冷意,便脫開了司徒耀的手,“雁容雖然隻是一介民婦,不諳世事,但也曾聽說過,這宮裏原先有位大將軍一字並肩王做了婕妤,住的便是這宜歡殿。世人將她傳作了傳奇,卻原來就是這兒了。”
司徒耀的眉頭皺了皺,慢慢才舒展開:“是,她原先就住在這兒。這兒是楚蘭舟的住處。宮外還有一處一字並肩王府,你若是好奇,改日朕也可以帶你去瞧瞧。”
“不敢勞煩陛下。”薑雁容忙斂下眼瞼低眉順眼便道:“民婦此番入宮,就是想當麵問問陛下,為何隻在大殿上那一麵,陛下便要強召民婦這麽一個孀居的寡婦入宮,難道陛下就不怕世人詬病,百官反對?”
“孀居的寡婦?”司徒耀像是聽見了什麽觸動他傷心處的話,整個人莫名一怔,竟像是僵住了——就這麽癡癡望著她。
薑雁容像是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謹慎的問道:……“不知民婦這話有何不妥?”
“沒什麽,朕隻是想起了一些舊事。你隨朕來吧。”司徒耀很快便收起神傷的模樣,領著薑雁容往另一個方向走。
不是要進宜歡殿麽?
薑雁容回頭看了看身後漸行漸遠的宜歡殿,心中越發看不懂這位陛下了。天子心思,果真難猜。
司徒耀邊走邊說道,“你問的問題,等你住進宜歡殿那日朕再回答你。至於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
薑家枉死的人能回來,他們的公道也能給麽?
薑雁容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陛下都沒聽聽民婦想說什麽想要什麽,便說要答應?陛下當真知道民婦所思所想不成。”
司徒耀聞言頓住腳步看了她一眼,薑雁容莫名有種被他瞬間看穿的錯覺。
後脊背直發涼,她不自覺攏緊了身上的鬥篷。
司徒耀在瞧見她的動作時眉頭微微一蹙,但還是淡淡衝她笑。
“朕說知道就是知道,薑家隻存你一人,你若不入宮,隻怕沈家藥鋪在京城裏也開不了多長時間了。”
薑雁容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當初薑家出事,是管家的女兒滿月替了她救了她一命,如今薑家人盡數葬身於大火之中,除了她自己和月笙哥,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當初死的不是薑雁容,而是管家的女兒滿月。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薑家也早已被世人忘卻,沒人會把她跟當年赫赫世家聯係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知道她是薑家的女兒的。陛下又是從何得知?
薑雁容驚疑不定的看著司徒耀,他卻是一臉平靜的看著她,仿佛自己隻是說了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就像今天中午喝了湯這般普通。
一陣風吹來,寒意從領子鑽進了薑雁容的脖子裏,她冷得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阿嗤!”
司徒耀暗暗捏緊了拳頭,心都揪了起來,他拚命克製自己上去抱住薑雁容的衝動,牽過她的手淡淡說道,“外頭風涼,去長生殿裏坐坐吧。”
“……”薑雁容心中別提多緊張了,此時她連掙脫他的手的勇氣都沒有。
都說這位陛下鐵血手腕,心思深不可測,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隻是不知道,他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
薑雁容從宮裏回來之後,便把自己給關進了房間裏。大半日誰都不理,誰來也不肯開門。就是沈月笙在門口喊她,她也不曾答應過一聲。晚飯也沒有出來吃。
直到新月上中天,薑雁容才開門出來。
“雁容。”沈月笙在門口等待已久,一見她出來便連忙迎了上去,“你今日進宮都與陛下說什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月笙哥,你認識大將軍楚蘭舟麽?”薑雁容答非所問。
沈月笙聞言臉色變了變,“……你,你怎麽突然有此一問?”
“大將軍楚蘭舟身居高位,常年行軍打仗,我一個給人看病的大夫,我自……自然不認識。”沈月笙支支吾吾道,“隻不過。……”
薑雁容疑惑道:“隻不過?”
沈月笙被薑雁容看得心虛,清了清嗓子說道,“……隻不過,在大將軍帶兵入京勤王時,我有幸在街上遠遠看見過大將軍一麵。英氣逼人,英姿颯爽,果真女中英雄巾幗不讓須眉。”
“那我長相與她相似麽?”薑雁容又問。
沈月笙躲閃著她的目光,有些心虛道,“既然陛下都會將你錯認,想來必是相似的。我也……”
“那陛下欲要召我入宮,也不過是為了睹物思人罷了?”薑雁容徐徐說道,說完卻又忍不住笑了,“世人都道帝王無情,倘若他真的對那位大將軍絕情冷酷,如今看著我這張臉睹物思人,又是演的哪一出?”還真叫人想不通啊。
“……”沈月笙一時無言以對。
薑雁容搖搖頭,便將她在宮中與司徒耀的對話盡數對沈月笙說了,“月笙哥,你是他是真的知道我的身份,還是詐我的?”
沈月笙臉上為難,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薑雁容便以為他也無從得知,“也罷,他真的知道也好,借著同名同姓假裝知道詐我也罷,隻要能為薑家昭雪,那皇宮即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闖上一闖。”
她薑雁容如今孑然一身,又怕他一個皇帝做什麽?大不了,魚死網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