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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也許忘了,才能活著

  轉眼是暮春。


  山下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而山裏的草木才剛吐露了一點新芽,瞧著十分凋零,料峭春寒也遲遲不肯褪去。一股霧氣彌散在山間,朦朦朧朧的宛如仙境。


  臨近中午霧氣才慢慢散去,漸漸露出山間那幾間精巧細致的小屋子。


  屋子裏的床榻上躺著麵色慘白的女子,仿佛長眠,一動不動。若非她心口仍有起伏,便與死人無異了。


  沈月笙用他費盡周折才尋來的珍稀藥材,熬成了一鍋湯藥,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給她喂了下去。


  整整喂了七日,她才一點點恢複了生機。


  從無盡迷茫中醒過來時,楚蘭舟還有一時的恍惚。


  草屋小窗,藥香朦朧。


  地獄冥府,原來竟是這樣的景象?

  她費勁地撐開眼皮,又疲倦地閉上,卻聽見耳畔有人驚喜地呼喚著她早已被人忘卻的名字:“雁回,雁回。”


  雁回,這是她當初在絕命門時的代號啊,會叫她這個名字的故人早就都已經……


  楚蘭舟恍惚醒來,近在咫尺的麵容無比熟稔,經年再見,她幾乎不敢認,“……少主?”沙啞虛弱的嗓音裏還是能聽出她難以置信的震撼。


  沈月笙淡淡一笑,“絕命門罪孽深重,也早已經解散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楚蘭舟怔了怔,瞬時熱淚盈眶,“我們……我們不是說好了,你要好好的活著……為什麽,連你也……”連你也死了。


  “傻姑娘。”沒等她說完,沈月笙便笑著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淚痕,“我們這是在人間,不是在什麽地獄冥府。有我在,怎麽會讓你這麽早下去?”


  楚蘭舟初時怔了怔,接著呆住,良久也回不過神來。沒死?

  沈月笙撫她的額際歎了一聲,“我沒死,你也沒死。我們都還活著。”


  活著?


  許久許久。


  楚蘭舟才終於從呆滯之中回過神來。


  “……嗯。”她鼻間溢出一個很淺很淺的單音,整個人依舊恍惚。


  她竟然,還活著。


  可她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呀。


  ……


  自從那日醒來之後,沈月笙就再沒聽楚蘭舟開口說過話。一連好幾日,她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這麽望著發呆,一言不發。


  隻有夜深人靜時,能聽見淒涼至極悲傷入骨的歎息聲,刻骨悲痛,聞者心驚。


  到後來她的傷漸漸好起來,能坐起來能下床了,她也不說話,就趴在窗口眺望遠方,也不知是看的何處。


  有時候沈月笙叫她半天她都沒反應,走到她跟前了,喚她,或者是碰她一下,她才會猛然從遊離的世界驚醒,愣愣看著人接著發呆。就這麽日複一日地沉默,日漸消瘦。


  沈月笙都看在眼裏,心疼極了,卻又無從勸起。


  直到這日,外頭晴空大好。天空萬裏無雲湛藍明澈。


  沈月笙去采了一趟藥回來便高興地與楚蘭舟說道,“雁回,今日山中的花都開了,我帶你去看看吧。”


  楚蘭舟頓了頓,忽然回頭看他,“我記得你有藥。”


  “什麽?”沈月笙愣了愣。


  “讓人忘記痛苦的藥,我記得你有。”楚蘭著頓了頓,又說道:“我想忘了。”


  沈月笙遲疑道:“雁回,你……”


  楚蘭舟淡淡笑了,無比酸楚,“月笙哥,你恨我麽?”


  沈月笙也愣了一下,“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


  “當年是我帶著那個人剿了絕命門,害得你不得不從此流落江湖,輾轉四處,你……恨我麽?”


  沈月笙淡淡搖了搖頭,“絕命門壞事做盡,錯事做了太多,終有一日會被終結。不是你,也會有別人,我自己沒有那個勇氣,如今解散了也好。雁回,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沒有錯。當年解散了絕命門也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的家人就是死在司徒家的手裏。我卻還和仇人的兒子在一起,這是報應。月笙哥,這是報應。我想忘記。……”


  沈月笙看著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樣,一句勸慰的話都說不上來。


  也許隻有忘記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


  春去秋又來。時光荏苒而過。


  大將軍兼一字並肩王楚蘭舟病逝已是舊事。如今京中百姓議論起時,也多半隻留下感慨說:“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自古美人如名將,何曾人間見白頭?

  大將軍楚蘭舟即便不是紅顏,想必也活不久長吧。


  不過,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傷痛總會消逝,那些人那些事也都隨之消逝,徒留一段美人名將的傳奇。


  往事舊得不能再舊,世事卻依舊落花流水。


  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大抵已說膩了前任大將軍的故事,如今百姓們最津津樂道的,是宮裏頭那位年輕貌美盛寵無雙的皇後娘娘。


  聽說,因為宮中那位皇後娘娘寵冠六宮,就連馮家的下人也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了。馮家自然是當之無愧是新貴,一時風頭無二。


  沈家藥鋪裏,蒙著麵紗的女子委實聽的受不了,便索性關了窗戶,擋走了那些惱人的八卦。這些個後宮軼事,不過都是那些個無聊的說書先生,編出來奪人眼球賺錢的後宮野史。


  當不得真。


  “雁容,你怎地又將窗戶給關上了。”沈月笙端著曬幹的幹草從後院出來,一瞧見她關窗,便沒忍住喚了她一聲。


  蒙著麵的女子聞言循聲朝門口看去,見是沈月笙便淡淡回了句:“他們說的內容好生無聊。”


  沈月笙聞言無奈的笑出了聲,“這些街頭巷尾的傳聞都是那些人為了博人眼球以訛傳訛的,當不得真,雁容何必與他們計較?”


  薑雁容重重拍了下鎮紙,鄭重其事說了四個字,“不堪入耳。”


  沈月笙哭笑不得。


  正說著話,一抹寶藍色的身影從門口飄了進來,薑雁容剛提筆要寫方子,一支竹劍赫然衝她刺來。


  “啊!”


  薑雁容慘叫一聲連退三步撞在了藥櫃上,手裏頭的狼毫筆隨手就甩在如雪般的宣紙上,一片狼藉。


  就連她臉上的麵紗也在倉惶間弄掉下來,露出她左臉上很長的一道疤痕,本就慘淡的臉色這會兒更是煞白煞白的。


  手持竹劍的少年也嚇得丟開了竹劍,張惶無措的往後退了好幾步,傻在那兒就不會動了。


  沈月笙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急忙上前去查看薑雁容的狀況,“雁容,你還好麽?”


  薑雁容看著宣紙上的墨跡半晌才緩了過來,抬眸衝著沈月笙搖了搖頭。


  目光卻不自覺往地上的那把竹劍飄去。


  沈月笙扭頭便衝身後的少年瞪了一眼,少年手足無措,結結巴巴道,


  “我我……對、對不起。”


  “我、我我就想跟雁容姐姐鬧著玩,我……我沒想到雁容姐姐的反應這麽大。”


  一貫好脾氣的沈月笙當場就發飆了,“你這不是胡鬧麽?你雁容姐姐生了一場大病之後身子就禁不起折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與她開這種玩笑,這要是把她嚇出個好歹你要怎麽辦。”


  少年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他一臉懊悔的看了看薑雁容,衝她深深鞠了個躬,“對不起,雁容姐。是月痕無禮,月痕做事欠缺考慮。月痕以後再也不敢了。”


  沈月笙聞言剜了他一眼,“你還敢有下次?你就不怕我把你這身皮都給你剝了。”


  沈月痕弱弱地往薑雁容那兒看,眼生可憐巴巴的求助她。


  在沈月笙責罵少年沈月痕的時候,薑雁容已經緩過來那口氣,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將麵紗撿起來,又重新掛上,這才拍了沈月笙的胳膊道:“月痕不是故意的,別怪他了。月痕這般懂事,他若是曉得會把我嚇成這副模樣肯定不會這麽做的。”


  沈月痕宛若抱道了救命稻草,使勁兒諂媚的衝著薑雁容眨眼睛,“雁容姐姐說的是,大哥,我真的不會再犯了。”


  沈月笙白了他一眼,“你還不快滾?”


  “是是,我這就滾,立馬就滾!”


  沈月痕一個深鞠躬之後,扭頭便往外跑,沈月笙又喊了他一句:“還有你的竹劍也帶走!”說著一腳踢飛了地上的竹劍。


  竹劍淩空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就飛出了藥鋪,“啪”的一下正好打中沈月痕的後腦勺,就聽見他“嗷唔”慘叫一聲,撿起竹劍哀嚎著很快就跑的都沒影兒了。


  沈月笙搖搖頭,沒好氣念叨了一句:“我這不成器的弟弟也不曉得要到何時才能長大成人。”


  薑雁容聞言嗤笑了一聲。


  沈月笙便納悶兒了,“你笑什麽?”


  “我笑你當兄長當久了,都快把自己當成爹了。月痕今年有十九歲了,過了年就該及冠了。擱別人家都是該成婚生娃的年紀了,隻有你還把他當三歲孩子看。”


  沈月笙愣了愣,盯著她那雙澄澈透明的眸子,愣是是接不上話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看著桌上那一灘墨跡道,“月痕那臭小子整日除了給我找麻煩也沒別的事情可幹了。我還得給他收拾爛攤子。”


  “我來弄吧。”薑雁容忙表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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