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邊樹若薺7
可惜一年又一年,再沒人見過天邊樹。
某一日,於本無時間意味的虛空中,突然生出一棵樹,一棵小小的樹,腰肢單薄,似乎手一掐,就能掐個稀碎。
小樹在一片虛空中待了很久,沒有任何生靈的聲音,安靜極了,安靜到幾乎叫人要瘋掉的地步。
天邊樹本來能夠從風裏雨裏泥土裏得到他們帶來的消息,然而這虛空之地,隻有一片安靜。
於是小樹隻能每天靜靜的數,數著自己又落了多少葉子。
一日複一日,歲月蹉跎。
小樹竟然從始終沒有將自己頭上的葉子掉幹淨。
不知過了多久,它於虛空中聽聞一曲:“幾度輪回幾度悲,說什麽念珠青燈,恨什麽恩愛情長,都不過是枕上黃粱,一夢三生……”
歌聲飄渺,隻聽著,便能聽見歌裏的死氣沉沉,那歌,席卷著風席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
一道聲音響起:“噫,我道這無始域外隻有你我,卻不料還有一棵樹。”
另一道聲音帶著軟綿綿的撒嬌道:“才走了個蒼梧,你又想養一棵樹。”
原本那聲音道:“我隻看看,這小家夥日後與我有舊,莫不是你這小家夥又將它看不順眼,非要撓上幾爪子才覺得安生。”
後來便沒人說話了。
小樹想,它其實是願意聽他們說話的,很多年了,它一棵樹無知無覺無可選的獨自活了這麽久。
隨便說些什麽,哪怕不是和它說話,它也很高興。
它正想著,一個女人抱著黑貓走過來,蓮步輕移,帶著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香氣,那是夾雜血腥與不知名香氣的味道。
女人摸了它的枝椏,道:“若薺?哦,你叫若薺啊,你是天邊樹,真是難得,這樣奇特的種族,恐怕隻有你這一株了。”
它帶著渴求:“求求你,幫我找到我的族人吧。”
女人隻是風輕雲淡道:“不行。”
“為什麽。”
“因為這天地間。隻有你這一株了。”
“為什麽?”它仍舊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
“因為萬事萬物此消彼長,天地之間,不允許有太過逆天的東西所在。天道無情,天道又友情,許多事我們隻能承受,無法改變。”
“我不明白。”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隻是那個時候,你會寧願自己不明白。”她很美麗,眼神裏透露出蒼涼,仿佛她已經活了亙古的歲月。
她平靜道:“很久之後,你我會有一場相逢。所以我想先來看看你,那個時候你不必阻攔那位皇帝,因為死在他手裏,是我的宿命。”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到時候就會明白的。”說罷,她轉身離去。
“你還會再來嗎?”
“不會了,再次相逢,你我皆是死敵。此乃宿命,此乃天道,此乃命運。”
她走了。
若薺問:“你能告訴我,這裏是哪裏嗎?”
“無始域外。”
無始域外,沒有開始,沒有終止,是屬虛空,不被任何東西所感知,不容納任何生靈。
除了高台,除了高台上的貓與阿修羅母神,整個無始域外是沒有其他存在的,縱然是天邊樹若薺,也在化形那一刻被排擠出去。
無始域外,是所有生靈的禁地,葬骨之處,不,就連骨頭,無始域外也不會收留,隻會將骨頭都磨成粉,散在整個虛空。
那女子果然沒有再出現。
就這樣又過了很久很久,不知多少歲月,他終於化形。
他的外貌是一個文弱的青年,彬彬有禮,眼神裏帶著化不去的疲倦與靜默。
他在無聲無息中存活太久的歲月,以至於他化形能夠離開虛無之地時,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去好奇外麵的世界,他隻是太過疲憊而已。
他離開虛無之地,又能怎麽樣呢?
小時候在山穀中,他想去外麵。
來到虛無之地中,他也想去外麵。
他想和去熱鬧的地方,和很多的人在一起。
然而等到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心中反而隻有無窮無盡的疲憊。
他不走不行,他不走,無始域外也會讓他走。
他終於離開虛無之地,不以樹的形式,而以人的形式再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上,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他隻知道,他與這裏格格不入。
或許,他與哪裏都格格不入吧。
他能融入的地方,已經煙消雲散了。
一個男人走過來說:“皇子,王找了你許久,你怎麽在這裏。”
若薺不認得他。
準確來說,若薺認得的都已經死了。他不會再有認識的了。
可最後,若薺選擇跟他走了。
寂寞了無盡歲月,他不想餘生再隻有自己。
若薺想,他真的怕寂寞。
越寂寞的人越怕寂寞。
他那時倒也沒想太多,他曉得這世上人心險惡,可他更怕寂寞。
他不過是想體驗一下人間的悲歡離合,想要有人陪在他身邊,哪怕吵吵鬧鬧被利用也無所謂。
他不去細究背後的一切。
他知道那些人想要的不是如此。
那又怎麽樣呢?
他沉默的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小心翼翼的將他迎入旁邊的酒樓,十分小心道:“你本是齊國的三皇子,當年趙國進攻首都,兵荒馬亂中,你和你的母妃李妃與我們走散,在亂軍中失蹤,下落不明。如今天下穩定了,皇上派我來找你們。”
若薺覺得有意思,這一段話裏滿滿的都是漏洞。
比如,怎麽會都打到首都了才離開;比如,怎麽那麽多人,就李妃和她兒子失散;比如,怎麽這麽多年才開始找;比如,為什麽這人一眼認出他是三皇子,他啊,是樹,可不是什麽皇子,這麽說,無外乎是別有所求,可是別有所求的話,也應該用自己的人才放心,怎麽會於大街上隨便抓一個人就說是呢?
那男人看他不語,隻低聲笑道:“皇子大抵不知道,你的父王是這齊國的皇帝,有權有勢的很。”
若薺看著他,點了點頭:“帶我去吧。”
那男人將他迎進了一處宅子,請了專門的人教他皇宮禮儀以及各宮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