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念——殷秋
很多年後,殷秋已經八十五歲了,曾經的他身體不好,一度懷疑自己能活多久。然而沒有想到,他活了很久很久,反倒是那個人,早早地凋謝在未到三十的花期。
至今他仍然記得他和她最後一麵時,她和他說的話。
她說:“殷秋,你知道嗎,我唯一的一個夢想就是在三十歲之前找個喜歡的人嫁給他,並且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我想,我會做個好妻子做個好母親的,我當年未得到的失去的,我會盡數澆灌給他。免他驚,免他苦,免他四下流離,免他無枝可依。”
好像從小到大她都沒有過太過偉大的夢想,似乎她要的從來就隻是一個小小的家庭。
他想了很久,後來才明白,這大概便是孫子們常說的戀愛腦吧。
他太清楚自己,自己太過於理智,什麽都可以拿來衡量,論斤稱價,利益至上,不論再愛一個人也不可能為了那個人放棄所有。
而她卻總是陷在那些華而不實的感情裏出不來,這是她的弱點,也是她最美好的地方。
昔年,他也想過,她是否是他的災星,一旦與她牽連,他就開始倒黴,
若不是她,他應該還是那個受到眾人稱讚的別人家的孩子,他會憑借自己做的計算機程序創出一個美好的未來,他不會年紀輕輕就受了許多人一輩子都遇不見的苦難。
因為她,他一夕之間從雲端跌向底端泥濘。從泥濘當中爬起來,不知道花費了他多少力氣,用盡了多少心思,他原本也是善良高傲的少年郎,卻因為她,學會了心機,拋去自己的軟弱,在成人的世界裏勾心鬥角步步為營,以期獲得自己想要的。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陸無依跟他的年紀一般大就好了,那麽不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事情便會變得簡單的多。
他們會相逢在他最沒有心眼感情真摯心地一片柔軟的年紀,而不是。倉促開頭,狼狽結尾,再見之時,隔著恨與仇。
可是後來他想,也許自己也是陸無依的災星吧。
陸無依如果不認識自己,也許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她夢中所想要的會很輕易的得到,一個老公,一個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庭。
而不是看著自己,默默的為了一場注定無疾而終的戀情悵然。
後來,他想過很多次,其實,要是沒有自己就好了,最不濟自己也不該再出現在她麵前,這樣她就會心甘情願的接受李承獻感情,就會和李承獻在一起,等她母親過世的時候,會有李承獻陪在她身邊,她就不會絕望到想要自殺去跳海,也就不會被萊恩救起來,更不會和萊恩糾纏,最後被牽連進萊恩的家族鬥爭中,到最後,被火燒成一把焦骨。
她這樣的人,從小就便被打罵,就沒有過什麽好日子。後來自己回來之後,就更沒什麽好日子了,好好的一份工作,因為他被辭退。即便後來再找工作,王嫣然給那些公司施加了壓力,那是所有人都默許的。
李承獻也默許了,他知道,因為李承獻想她承受不住壓力,再次轉頭去求他。
世事兜兜轉轉,竟已說不出個對錯了。
殷秋想吧,陸無依的母親毀了他的一生,他又何嚐沒有毀了陸無依的一生。
到頭來,已經不敢輕言愛恨。
他這一生一世與她隔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活著的時候便有鴻溝。等她死了之後,倒也沒有隔什麽了,隻隔了一層生死罷了。
是啊,隻不過得隔了一層生死罷了,卻再也沒有以後了。
世界那麽大,他終於把她弄丟在誰也回不去的回憶裏。
從此西湖雨歇江南水盡,這世上他再沒了牽掛的人。
從此以後,他將她封閉心底最深,不願讓任何人窺探到她,反正她是除了他再沒有別的親人,她是他一個人的了,他也不用擔心因太愛而不像自己。
她去後半個世紀,她一直在他心裏。
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曾經。
他已經忘記自己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當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他總說她還小,可她已不小了,他卻不知道。
因為不知,是以後來長恨。
當確切聽聞她的死訊,他曾無動於衷數年,和王嫣然試管了孩子。
他以為不聞不問不聽就可以不再想起,哪知道情落心間,到處所見皆為她。
他後悔了,他本以為他不會後悔,卻到底後悔了,後悔到哭也哭不出來,原本眼睛幹澀,無淚可落,原來痛到極致是無淚的。
二十年前,王嫣然去世。
她去世前一天,她愛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二十五年,比陸無依晚死了一年。
兩個人走了,走得幹幹淨淨的,留著他們在世上活著,痛不欲生,以死為生。
他們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
總有人,可以喜歡上一個又一個人,他們卻不能。
王嫣然死的時候,回光返照了,她很是高興道:“殷秋,我要死了,我要去陰曹地府找她,她會等我的對不對。”
她不用人回答,自言自語道。“她最是善良不過,肯定會等我的,我不應該讓她等著急了。”
最後,她抓住他的手,說:“情之所致,情不由己。”
她眼中的亮光逐漸泯滅。
情之所致,情不由己,他終於明白王嫣然死之前留給他的八個字,可是已經晚了,就如同王嫣然再見不到自己的愛人,他的世界也再見不到她一般。
他曾為她那一句“不是非他不可,別人也行”而懊喪,他那天聽到這話,心裏突然一緊,原來不是非他不可嗎,別人,別人也行,他在她心裏原來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那麽她口口聲聲說的喜歡和愛隻是騙他的,他想多了啊。
可若知道後來,即便她這樣說,他也不會放手的。
世上從無後悔藥,自然也無若知道。
他停止了回憶。
他坐在藤椅上看著黃昏,金色光芒撒在他身上,一如那個午後,那般溫暖。
朦朧中,她向他走來:“殷秋哥哥,你第一次請我吃的冰激淩是什麽味道。”
他看著她,再一次的說出那個答案:“甜的。”
甜的,像你一樣甜。
歲月雖苦,你獨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