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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道人無心

  桃枝枝興高采烈的迎了上去,拉著她的手親密的問道“孟婆姐姐,你怎麽來了?”又指著蛇妖頭上的青燈“為什麽要護著她啊?你可知……”


  孟婆豎起手掌,截道“我便是為此而來。”說著走到步霄麵前,點頭示意“意城後山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將拘魂陣改成了養魂陣,護下了那些不能回歸幽冥的魂魄,冥王讓我代他向你致謝。隻可惜無辜被害,枉死的魂魄怨氣難消,我須得將他們收進青燈,帶回幽冥,待怨氣消解完畢,方可再入輪回。至於她……”


  青燈下,蛇妖不知何時,竟然從龐然大物漸漸變成了條口不能言的小蛇!

  “修習煉魂禁術,塗炭生靈,更擅自拘魂,擾亂幽冥秩序……種種罪孽相加,可不是魂飛魄散就能算了的。”迎著桃枝枝疑惑的眼神,孟婆冷冷的宣布了蛇妖的最終歸宿“上有九天,下有九獄,她自然是要去那裏好好體會體會的。”


  “……”


  九獄刑罰各有千秋,針對各界生靈弱點而設,大都殘酷至極,桃枝枝雖然知道蛇妖罪有應得,臉上卻仍忍不住露出了一絲不忍。


  琴難撐著手瞧見了,不禁露出了一個笑。


  孟婆也看見了,拉了拉她的手“對她而言,魂飛魄散怎麽能算是懲罰呢?!更何況她還想吃我們枝枝呢!簡直罪大惡極!”


  桃枝枝知道她是在逗自己開心,便露了一個笑“嗯,犯錯挨罰應該的。”


  “是啊,”孟婆附和道“不管是神人、仙人、妖人還是凡人,隻要是人,便都要為自己的執念付出代價。”


  這話說的好像是蛇妖,說完她自己卻呆了一瞬。


  沉默間,道人也低垂了眼,轉過頭去。


  卻見孟婆很快收起了神色,探手一取,將收了小蛇的青燈提在手上。


  桃枝枝近距離看見那燈,雖然四四方方的,底座卻是一朵花的形狀,不由問道“這是彼岸花嗎?”


  “不是,這是九瓣幽冥花,”孟婆隨口一提“冥王自己種著玩的。”


  “我怎麽沒瞧見過它?”


  “因為它不在黃泉啊。”


  桃枝枝好奇極了“那在哪裏?我可以去看嗎?”


  孟婆頓了頓,苦笑道“恐怕不行,這個東西是他私有的,你便當他小氣,不願給人瞧吧。”


  “那還用來做燈座,是真的不願意給人瞧嗎?”


  “……”孟婆感念桃枝枝一如既往的紮心後,言簡意賅的總結道“大約人都是矛盾的吧。”


  桃枝枝深以為然,又突發奇想“那他說不定什麽時候又願意給人瞧了呢?我能去找他嗎?”


  孟婆狐疑的看著陡然對冥王感了興趣的桃枝枝,看完她又看了一眼步霄,後者的眼睛就沒從桃枝枝身上移開過。


  這倆……怎麽感覺怪怪的?孟婆邊想邊心不在焉的回道“你找不到他,就連這事也是他傳了骨碟來喚我的呢。”


  “啊,冥王這麽忙啊?”桃枝枝想著,莫不是人間戰亂又起,不怎麽太平?


  卻聽孟婆嗤道“他有什麽可忙的,不就是個甩手掌櫃麽,不說不在幽冥的時候,便是他在,也不過就是種種花,裝裝病嬌,哄得一眾無常為他鞍前馬後。”


  咦……冥王難不成是靠美色治理幽冥的嗎?


  孟婆看桃枝枝盯著青燈出了神,以為她對此實在感興趣得很,便試探著邀請她一塊兒去意城後山收怨魂。


  不料桃枝枝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還挽著她的手,繼續與她說起冥王“那這冥王會不會也是被家裏的管事氣得離家出走了呢?像他那樣。”說著一指遠處還未離去的吃瓜群眾琴難。


  琴難“……”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胡說!


  孟婆卻裝作看琴難,目光一拐,狀若無意的掃了一眼步霄,繼續配合著桃枝枝胡說八道“自然不是,他是去人間尋人去了。”


  “啊,說起這個……”桃枝枝記了起來,“我曾聽人說起過,在你做孟婆之前,是沒有人願意做孟婆的,為此,冥王利用自己的美色哄騙凡魂做孟婆,最終卻將自己的心都弄丟了,這事是真是假?”


  “……這,聽哪個人說的?”


  “唔,一個快要消散的殘魂……”


  “……這,鬼話你也信?!”孟婆在桃枝枝真摯的眼神下敗下陣來“好吧好吧,此事我也不甚了解,便當他就是去人間尋心去了吧。”


  “嘖,未曾想冥王也是個多情人啊。”桃枝枝不由感歎道。


  孟婆卻完全不認同“還不是他自己作的孽,凡間有句話是,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他這才哪到哪啊。”


  桃枝枝細品之下,驚訝極了“這麽說,他騙的人還有點多……”


  孟婆笑了“是啊,鐵打的冥王,流水的孟婆。”


  “……那,”桃枝枝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為什麽要一直做孟婆?”


  “……”孟婆頓了頓“你換個問題。”


  桃枝枝從善如流“行,那你跟冥王很熟嗎,出了事他為什麽單單喚了你?”


  “熟,也不熟,許是因為都有執念,才生了那麽一點惺惺相惜吧。”


  孟婆特意跟桃枝枝聊了這許久,卻始終未見步霄上前來打斷她們,不由心裏一歎,便攜著桃枝枝往意城後山而去。


  兩人行了一路,背後早已看不見人影,孟婆這才歎息道“你不是真對冥王這麽感興趣吧?也並非這麽好奇青燈,不過是想躲開戰神,是嗎?”


  “嗯,我隻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盼著見麵,盼著他來,一次次以為城主就是他,一次次告訴她他不是他,到了最後,他又變成了他。


  初時的驚喜過後,理智回頭,她卻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表情去迎接他。


  “你是不是在想,他為什麽要躲著你?是不是背著你做了什麽決定?是不是來告訴你他決定與你就此不再糾纏?不,什麽都不要想,你隻需要告訴他,你想他就行了。”


  桃枝枝勾著手指低聲道“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從前我可是從來都不會想這些的。”


  因為你也開始害怕失去,明明還未得到,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孟婆摸了摸桃枝枝的頭,心裏默默一歎。


  那廂步霄看著桃枝枝就這麽走了,不看自己也不跟自己說一句話,還道是自己來晚了,所以她生氣了。


  莫邪卻說“再不給她點安全感,人就跑了。”


  “……”


  看著自家神君陷入了沉默,莫邪也不再為難他“你怎麽想的,如何打算,全部都如實告訴她就好了。”


  “……”


  待步霄將城主所有與妖有關的記憶全部消除後,花妖已撐到極處。


  陽光下,花妖變回了原形,又消散成星星點點的光芒,漸漸匯聚成一個人形,向步霄行了一禮,而後朝著太陽奔去。


  步霄知道,那是浴日神女,她已化劫成功,回到了天上。


  而他們,還需留在人間,消除意城百姓的恐慌。


  城主雖然獲救,但魂魄受到損傷,道人便攬下了固魂一事。


  一段時間過後,城主大病一場,前塵過往盡皆忘卻,百姓依舊前仆後繼,望美而來。


  意城又恢複了屬於人間特有的煙火氣,喧鬧得仿佛什麽都未發生過似的。


  桃枝枝看著看著,忽然就生出了一種“愛到最後皆成空”的疲憊感覺。


  她歎了口氣,想著,自從開花後,整個人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莫不是開花還有副作用?


  “你還在躲著他?”


  桃枝枝側頭一看,道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身邊。


  “你怎麽來了?城主身體怎麽樣了?”


  道人沒有回答,反而說道“他不來的時候你總是忍不住提起他,他來了,你卻要躲著他,這是什麽道理?”


  “……我,”桃枝枝張了張嘴,頹然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道人看著熱鬧的街頭,“城主到底是不是他,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


  “你大概存了僥幸心理,又或是覺得,去爭取一個假的,總比強求一個真的來得容易,但,”道人終於轉過臉來,認真的看著她“你一個神仙,餘生還很長,莫要盡在虛妄裏掙紮,真實,有時候也是可以創造的。”


  “我隻是害怕,你說執念為什麽不能帶來好的結果?”


  七世怨侶差點成魔,而蛇妖更是走上了為惡之道!可見故淵上神說的沒錯,執念朱砂確實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桃枝枝這樣想著,不由自主的摸了摸眉心。


  “在愛情裏,害怕大概是常態吧。說起害怕……”道人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問了一句“你不是也害怕被吃掉嗎,那蛇妖張嘴過來的時候,你為什麽剛恢複了意識,就要擋在我的前麵?”


  “啊?”話題突然跳躍,桃枝枝想也沒想的答道“因為我是神仙啊,大不了就是肉身壞了嘛,又不會真的死去。”可你隻有這片殘魂了,要有個什麽閃失,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這話將要出口,桃枝枝就及時咽下肚去,她突然間覺得,從前那個沒心沒肺,口無遮攔的自己真的變了。


  道人不知她所想,眼前起霧,仿佛還身在蛇口下,“可你會流血,會受傷,不會死卻會痛!你忘了嗎,你被打出城主府的時候,天天疼得齜牙咧嘴,嗷嗷亂叫……”


  “那是因為琴難封了我的法術啊!”桃枝枝不以為然的回道“不過幸好後來禁製解除了,我把五感一關,感覺不到痛了不就沒關係了嘛。”


  “誰告訴你感覺不到痛就沒關係了,你把自己當個人好不好?!”


  桃枝枝愣住了,看著一臉怒色的道人,“把自己當個人”這話似是不隻聽到一次了。


  道人吼完也愣住了,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一場戰鬥。


  那時也是遇到了一個龐然大妖,互鬥時有人替他擋過一擊,那時候那個人也是這樣說的,她說,反正我不是真正的人,也感覺不到痛,沒關係的。


  他記得那一次打得十分慘烈,他們並未降服那妖,隻是僥幸從他妖法下逃生,然後他抱著她,踏過千山萬水,才尋來材料,一一將她修複起來。


  她好了的第一件事,便是他告訴她——“你聽好了,我為你取了名字,你以後再也不要說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了。”


  “名字?”


  “是,”他說“願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心月二字,你可喜歡?”


  她問“星月?星星和月亮?”


  他笑“不,是我心中的月亮。”


  是我心中的月亮……心月……


  桃枝枝感覺到身旁的道人氣息突然亂了,忙將他拉住晃了晃“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道人神魂震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桃枝枝想為他輸送法力,偏又使不出來,隻得將他扶回城主府找步霄幫忙。


  “他可能恢複記憶了,但殘魂承載不了太多過往,”步霄想了想,道“你與他既有聯係,這法力支撐由你來做比較好,所以,我守在這裏,你先換回仙身再趕過來吧。”


  “那我……”桃枝枝剛想說,抹了脖子魂歸幽冥比較快,一看步霄的臉色驟然變了,竟像是知道她心思似的,二話不說,一個神行訣,將她傳到了輪回井。


  道人仿佛走在一片冰河,河上的冰塊漸漸融化成隻得他一人立足的大小,他寸步難行之際,一陣暖流經過,河上出現了一葉輕舟,他跳上了船,觀得一路風景。


  記憶的長河是有盡頭的,待他看完,人也漸漸醒轉過來。


  桃枝枝看見他眼裏的清明,這才確信他是真的恢複了記憶。


  “你要找的……”


  “我不找了。”


  “?”剛開始激動起來的桃枝枝被這盆冷水澆傻了,道人這累世尋覓,已不下萬年,若能輕易放棄,人世間隻怕早已沒了他的存在。此刻答案盡在眼前,他卻親手將門關了起來,這是為何?!

  桃枝枝不敢相信似的又問了一遍“你、你剛剛說什麽?”


  道人緩緩起身,桃枝枝連忙要來扶,道人就勢抓著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桃枝枝連忙去看步霄,那驚惶的神色仿佛在說,你看,不是我主動的,跟我可沒關係啊!

  步霄不由失笑,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得了支持,桃枝枝膽子大了許多,摸了摸道人結實的胸膛,不由感歎,常年修身養性,降妖除祟的身體,摸起來手感確實不錯。


  步霄假咳一聲,桃枝枝連忙收回了亂想的神思,細細感受起來。


  唔,除此之外,身材勻稱,就是膚感有點冷……


  迎著桃枝枝越發迷惑的眼神,道人直接道“我沒有心。”


  “!”桃枝枝驚訝之下,左右來回摸了一遍,確實沒有心跳!


  步霄看不下去了,將她一把拉了起來。


  桃枝枝卻沒顧得上看他的臉色,隻盯著道人問道“這,你,人……怎麽……”


  “你是想問,人沒有心怎麽能活吧?大約,我已經不能算是人了。”道人很是坦然,不知想到了什麽,還笑了一下,“反正,我原本要找的也不是個人。”


  “不過,她現在肯定已經是個人了,真正的人。”


  “???”桃枝枝一臉茫然。


  步霄附耳於她,提點了幾句,她才醒悟過來“你是說,你把心給了你要找的那個人?”


  道人點了點頭。


  沒有心的人,既能活著,還能投胎轉世,這……


  但他無心卻正好說明了,為什麽紅線和紅書都無法為他牽來姻緣。


  “怪不得,無論之前我怎麽激你,你都情緒淡淡,我還以為你是超凡入聖了呢!”


  “……”本以為會得來一頓嘲諷,卻不料道人頷首示意“從前是我言語有失,希望你不要介懷。”


  “……”桃枝枝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壓下上手使勁搖晃讓他清醒的衝動,忍了又忍,才矜持的小聲問了問步霄“你看,他有沒有可能魂魄被人動了手腳,或者是幹脆被換掉了?”


  步霄聽著她胡言亂語,並不回答,隻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撫。


  但桃枝枝並沒有因此被安撫,她很想喊,把我毒舌又暴力的道長哥哥還回來,卻又礙於步霄在身旁,覺得有損形象。


  最終,她幾度張口,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道人看著他倆,笑了笑,卻道“花妖身受詛咒的時候,拚著性命不要,也要奔赴愛人,她一介妖精,尚且惜愛如此,你們便珍惜能見麵的時候吧。”


  步霄與桃枝枝對視一眼,不由緊緊牽住了對方的手。


  而後道人便要與他們道別,桃枝枝舍不得,好說歹說,才以城主身體為借口讓他多留了幾天。


  待城主身體大好,人間正自年關,他便在城樓上向百姓致辭。


  雖然也是一副歡喜熱鬧的畫麵,可看過萬燈會的桃枝枝還是覺得有點興趣缺缺。


  “唉,可惜。”桃枝枝轉過身,逆著人群,打算離去,正顧自歎息,卻迎麵又撞了人。


  “咳,我說小桃枝,你怎麽總往我懷裏鑽哪?”


  桃枝枝抬頭一看,果然便是琴難。


  “啊,這,你怎麽還沒回魔域?”


  “因為你在這裏呀~”琴難說著,一手將桃枝枝攬了過來,“來跟哥哥說說,你剛剛在說,可惜什麽?”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被彈開,再一看,桃枝枝已經被一股法力帶到了步霄身邊。


  “嘖嘖。”琴難也不與他計較,看他們隱身往房頂去了,他也掐了訣,跟在後麵。


  步霄知道他在,也不管他,兩人像是在桃枝枝麵前達成了某種不打架的共識。


  他尋著桃枝枝時剛好聽到琴難問她那句“可惜”,便也就勢問了下去。


  桃枝枝便手舞足蹈的跟他形容了一番萬燈會的盛景。


  “咳,不就區區萬燈會嘛,我當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你要是喜歡,哥哥立馬給你……”


  琴難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因為他還沒說完,便感覺到蓬勃的法力一蕩,整個天空突然亮了起來!

  漫天飄著形態各異的花燈,像星星一般布滿了天空,發出柔和的橘色光芒。


  人人拍手仰望,虔誠禱告。


  冷硬的世界頓時變得溫和起來。


  隻聽被萬千明燈印得越發溫柔的步霄說道“我試過了,做不到。”


  桃枝枝轉過頭,看著他眼中,也似有一盞花燈“什麽?”


  “以後,我不會再躲著你了。”


  隻這一句,他們之間再無隔閡。


  “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要背著我做決定,如果你選擇好了,不管結果是什麽,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好。”


  兩人相視一笑,屋頂背後枕躺著的琴難也不禁莞爾。


  法力所化的花燈,源源不斷的飄散在無盡的黑夜中,它們經久不滅,染得人間一片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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