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獨愛桃花
中庭臘梅花開了,熱熱鬧鬧的擠在枝頭,擁住一季芬芳。
桃枝枝仰頭蹲在樹下,好不容易等到花瓣跌落,忙撿起來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放在荷包裏。
城主從拐角處剛走過來,便看到了這樣一幕,不由搖頭失笑。
情不自禁的往她那裏才走了兩步,便又反應過來似的,腳尖微微一轉,打算裝作沒有看見她。
桃枝枝卻已聽見聲響,轉頭一看,隻見來人棱角分明,麵容精致,一襲墨藍長袍妥帖修身,暗金繡紋若遊龍般貫穿領口、袖口以及袍角,與他頭上金冠遙相呼應,襯得人越發高貴清冷。
此人正是這裏的主人,意城的城主。
桃枝枝還沒反應過來就先動手揉了揉快要凍僵的臉,待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便想站起身來衝他直奔而去——反正她這樣向他撲過去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反正她總是在他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能清醒過來。
隻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因為蹲得太久,下肢早已麻木無覺,她又起身太猛,眼看著對自己身體失去控製,就要直直倒下!她連忙用手快速的在自己腿上點了點,這一點卻讓她陡然想了起來,琴難至今還未解她禁製!
與大地親密接觸之前,她隻得露了個歉意和委屈無助的表情,看著尚且還有點距離的城主。
唉,凡軀真是太沒用了!這才蹲了不到半個時辰吧?
琴難怎麽還不主動給我解除禁製啊?!他是不是已經忘了啊?!呃,好像自己也忘了……
希望不要摔得太難看吧……但如果真的太難看我是快點爬起來才不至於尷尬還是幹脆就不起來,把臉埋在土裏裝傻呢?
幾息之間,桃枝枝腦中已經轉過好幾個念頭。
卻不料疼痛和尷尬遲遲未來——她看著扶著自己的那雙手,眼睛一亮,又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城主被她臉上如同暖陽的笑容晃花了眼,不由皺了皺眉“你樂什麽?”
桃枝枝以為他又不耐煩了,一時也沒想過他為什麽這麽快就閃了過來。
便隻低下頭,試著將笑容收起來,卻又忍不住抬眼瞟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於是嘴角弧度又翹了起來,她幹脆作罷,垂頭喪氣的回道“我知道你不是步霄哥哥,可我忍不住嘛,看見你我就是開心呀!”
“……”城主一愣,被這波措不及防卻又近乎無賴的表白臊得背過臉去,揚了揚唇,卻又很快收起,剛轉過來,便見桃枝枝瘸著腿退了兩步,小嘴一開一合,像在念著什麽。
他卻不知,桃枝枝念的是道人教給她的清心寡欲咒,所謂清心寡欲咒,是道人在清心咒的基礎上為她改製的心經,專門用來對付她看見城主猶如飛蛾撲火的那種勁頭和。
道人告誡她,一看見城主就要在心裏默念,但桃枝枝剛剛瞧著他似乎正向自己走來,那場景似有百花綻放,百鳥齊鳴……很有些一眼萬年的意思,於是一時半會兒也沒想起念咒,眼下看見他側過頭去,似是有些嫌惡的樣子,便如兜頭一盆冷水,將她的熱情澆滅了些許,她反倒因此清醒了幾分。
她念得不是很順利,輕易便聽到城主又在問她“你的腿……怎麽搞成這副樣子?”
一邊奇怪他竟還沒離去,一邊又隨口作了回答“這個……沒事的,我以前也總這樣,就是這幾天……身子不太爽利,我一時忘記了,嘿嘿。”
“……”
桃枝枝正準備再重頭默念一遍清心寡欲咒,眼風掃到城主竟還未離去,不由狠了狠心,自己先轉了身“那什麽,我這腿,找琴難看看也好,便先走了。”
不見城主答應,桃枝枝也管不了失禮與否,再待下去,可能清心寡欲咒也沒什麽用了,她看了看那一樹黃瑩瑩的臘梅,一瘸一拐,姿勢難看的挪動著步子。
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桃枝枝禁不住回了頭,看見城主的背影,竟有種步霄會離自己而去的錯覺,一時竟然覺得有些傷心。
不不不,那不是步霄哥哥,快把清心寡欲咒念起來!
桃枝枝剛念了個開頭,背後一暖,竟被人一把抱住了!
那長臂攬著自己,她終於看清了袖口的花紋——咦,竟然有點眼熟的樣子。
她的心突突的跳著,想回頭又不敢回頭。
那邊卻很快就鬆開了,桃枝枝怕他走了,忙轉過身去,卻不料竟一頭撞進他的懷裏——原來他還站在原地,一步未挪。
桃枝枝看著他領子上的暗金桃花扣,驚訝極了“怎麽是桃花?”
聽了此話,城主竟破天荒的耐心了一回“不然應是什麽花?”
“杜鵑花啊!你之前喜歡的花妖不就是杜鵑花化形的嗎?”桃枝枝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噢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瞧她注意力都放在了桃花扣上,城主不動聲色的將她圈在懷裏,又低頭與她說道“我不喜歡杜鵑花。”
“什麽?”
“縱有千紅,我獨愛桃花。”
“?”
桃枝枝傻眼了,他們這出戲,明明隻有人、蛇和杜鵑花的戲份,怎麽又冒出個桃花來?!
城主看著她冒傻氣,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愛,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頭,手剛伸到一半,想了想,忍了忍,又收了回去。
於是桃枝枝看著城主突如遇到了洪水猛獸一般,快速抽身退去,越發覺得迷惑難解。
她還未想得明白,卻見並未走遠的城主又折返回來,不過幾息時間,他臉上竟又帶了些許怒氣“為何不生氣?”
“?”桃枝枝睜著迷茫的大眼睛,猶如一頭走失的奶鹿。
城主隻得提醒道“我剛剛這般唐突於你,你應當要生氣。”
“啊……這……”好像是該生氣,不過……
桃枝枝瞧著這張越發酷似步霄的臉,委實……難以生氣啊。
城主得不到答案,好像更生氣的走了。
“他這生的什麽氣啊,不是說該我生氣嗎?”
果如道人所說,這城主魂魄受損,脾氣越發的古怪起來了。
桃枝枝迷茫了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發覺這次城主是真的離開了,便也邁著腿,打算回房去休息。
密密麻麻的感覺終於退去,但仍有點酸軟不適,桃枝枝憤憤的點了點自己的腿,仿佛戳的是某人的腦袋一般“你說說你,到底什麽時候肯給我解禁製?!小氣鬼小氣鬼!”
未曾想點著點著,這腿竟真的好了起來!
桃枝枝愣了片刻,掏出荷包裏的臘梅花瓣,往身上一貼,然後原地轉了轉,連忙跑到湖邊一看,果然那身粉衣變成了嫩黃嫩黃的臘梅色!
哎呀,禁製果真解除了!
不過怎麽突然就解除了呢?明明不久前催動法力都不靈的啊?
莫不是琴難入了世,不但卦象算不準,禁製也不牢靠?!
是了,從前他送的符咒也是有時限的,大約禁製也是如此。
嘖嘖,難怪一直不鬆口,原是早就打算好了。
就說不過挨頓打,怎會值得他生那麽久的氣。
法力雖然內斂,卻到底能使一分是一分,沒了禁製,桃枝枝隻覺神清氣爽,身輕如燕,同時感悟到,果然還是做神仙好,至少脫離了皮肉之苦。
蹦蹦跳跳的走了好久,入目皆翠色——城主府裏養的都是些長青樹,倒是不見冬日蕭條的枯枝殘葉。
這樣一想,她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城主那袖口的花紋來。
不,那不是花紋,那分明是一截蜿蜒的桃枝!
剛剛的城主給她十分奇怪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隻不過因為他是城主才會覺得奇怪和莫名,但他若是步霄,那感覺就會從奇怪變成熟悉!
因為步霄身上就是有那麽一種別扭的溫情!
桃枝枝懷著莫名期待與緊張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腦中念頭,恨不能立刻跑到城主麵前,問他是不是她的步霄哥哥。
無奈神行術所耗巨大,桃枝枝受困於凡胎,無法使用,隻得一路狂奔,剛剛追至府門,眼瞅著城主就要登上馬車,忙不迭的出聲喊道“步霄哥哥!步霄哥哥是你嗎?!”
城主聽見聲響,微微偏頭看了看她,瞧著她一身黃裙如雪中臘梅,清新怡人,嘴角禁不住微微揚起,卻到底未發一言,撩開簾子,一頭鑽進了馬車。
馬車很快疾馳而去,桃枝枝打聽到,城主此去,是去慰問城外後山下,因上次萬燈節受災的農戶。
可她卻一動未動,隻靜靜的看著馬車漸漸變成了一個黑點——她不是追不上,隻是沒有追的理由。
因為她知道他聽到了,但聽到了卻置若罔聞,這就已經是答案了。
她靜立片刻,又將清心寡欲咒念了兩遍,這才失意的轉身回去。
相安無事的過了兩日,先前公布的城主大婚日終於還是來臨了。
便不說琴難與道人,便是心寬似海的桃枝枝也知道,這一日便是他們故事的終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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