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天命如此
九天之上,天帝將自己的小兒子喚到近前,頗為慎重的化了個幻境,兩人對坐煮茶,天帝甚至親手給衍芳倒了一杯,一邊說著這仙茶的珍稀可貴,一邊還衝他展了展顏。
衍芳看著茶葉沉沉浮浮,明明滅滅得一如他的心緒,又看了看自家那老父親略顯浮誇的慈愛眼神,終是忍不住問道“父君找我,可是有要事吩咐?”
想什麽呢,你有多大能耐,真有要事能找你?!
天帝將湧上心口的話咽了回去,看著心裏沒數的兒子嗬嗬一笑“怎麽,你我父子,非要有事才得以相聚嗎?”
話是沒錯,那何至於要捏個幻境才能話家常啊!
衍芳不做聲,端著茶杯看自家父君如何表演。
一陣沉默後,果見天帝發問“許久不見,你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衍芳聽了這話,陷入了沉思。
不由將自己近來所行之事捋了捋,最後確認了自己隻是在追書和去凡世找那個寫話本的作者,並未同從前一般,去妖界趕集,去魔域探險,去各神山挖寶……
於是胸有成竹的回道“近來我都在潛心修行,並未做出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修行?總去姻緣殿修的卻是哪門子的行?”天帝話趕話,接得倒快。
還書啊,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不過實話不能說,衍芳正琢磨著尋個理由回答,卻見天帝像是沒指望自己回答的樣子,便規矩坐好,等他開口。
天帝確實就是一時嘴快,話既出口,也顧不上再如何委婉,因知曉這個小兒子最不服管教,怕太過強硬的態度引起反彈,便頓了頓,柔和的與他問道“此前我去了七重天,眼下回來卻聽人說起……說你似想與紅線仙結為仙侶……可有此事?”
“啊,這個啊……確有此事。”
提起這個,衍芳還差點忘記了。
此前故淵拉著他講了三天三夜的奇聞軼事,好不容易才得了空去趟姻緣殿,卻發現桃枝枝已然去了凡世。
來找桃枝枝討要說法的仙君,包括那位劍雙仙子都被月下仙人好不容易哄騙走了,看見衍芳前來,還以為他也被自家徒弟的花期迷了眼,因著顧及他殿下的身份,便拉著他又是一番促膝長談。
這一談才得知,桃枝枝答應與衍芳結仙侶的事發生在她花期之前,乃是他們商量的結果,月下仙人一愣,兩人一談,這才知道衍芳對桃枝枝其實並無愛慕之意,隻想找她湊個書搭子罷了……
衍芳也是聽了月下仙人的一番說辭,這才知道桃枝枝已有了心上人,原想著此事便該作罷,戰神卻突然跑來找他……
想到步霄托他的事,衍芳這才回過神來,向天帝解釋道“是了,說起這個,我問詢過母後的意見,她說隻要我喜歡就好,那時因著父君不在,故未向你稟報,不過我原本以為母後會同你說起,是以沒有第一時間便來與你商量。”
天帝聽了許多,直接回了一句“沒得商量,我不同意。”
衍芳倒真有點驚訝了“為何,母後都同意了!”
“她當然同意,你就是捉個妖精抓個鬼娶回來她都同意!”天帝說完覺得自己話有點過了,便又強行解釋道“她們鳳穀的人唯愛至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桃枝枝不是妖精不是鬼,她可是正兒八經曆劫飛升的神仙!”
“……”神仙配神仙,再是正確不過,九天並無等級階層劃分,直接拒絕確實沒有道理,天帝一時語塞,強撐道“因為……你們兄弟之中,總要有人來繼任天君。”
“……這跟繼任天君有什麽關係?”
再說了,瞧瞧這飛瀑橫崖,山巒疊翠……這幻境如此宏大,宛若微世,隻怕父君的法力又精進了吧?就這還需要什麽繼任者?!
衍芳隻當天帝在敷衍他,卻沒想過堂堂天帝竟是想當甩手掌櫃。
“當然有關係,天後可不是隨便選誰都可以的……那必須得出自鳳穀才行!”
“什麽?!我怎麽從未聽過?!這規矩什麽時候定下來的?!”
“……”剛剛定下來的你當然沒有聽說過……天帝一本正經的繼續搪塞道“自然是繼任天君的人才會知道,你未聽過有何稀奇。”
“什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什麽都沒有聽到!”衍芳立馬跪在天帝麵前,扯著袖子撒嬌道“父君,我可不想當什麽繼任天君,我還小,還沒玩夠呢!”
“趕緊起來,你看你這,像什麽樣子!”
天帝皺起了眉頭,心想桃枝枝給的書也不管用啊,怎麽自己的兒子還是這般胸無大誌的樣子。
“當然,此乃後話,如今說及此事,隻是為了讓你知道緣何不能娶紅線仙而已,你隻需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便是。”天帝說著又試探道“況且此事,你總喜歡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可曾問過那紅線仙的意思?”
果然,重點來了,衍芳回身坐好,十分肯定的答道“她自然也是願意的!”
“是麽?”天帝眯起眼睛,不放過衍芳的每個細小表情“或許你回天不久,不曾知曉,據說她與戰神的關係可非同一般呐……”
“如何不一般?”
“有人與我說,她曾放火燒了戰神殿,可戰神不但沒有怪罪她,還為她奪了花神功法,教她修煉,管她言行,兩人常在一起,舉止親密非凡……”
衍芳順勢問道“誰與你說的?”
天帝也不瞞他,卻未細說“戰神一職,自是許多人都盯著,她們之間並無關聯,因此不會有什麽旁的目的。”
衍芳想起步霄與他說起的神秘盟會,心道果然如此,於是笑道“這麽大醋味兒,該不會都是些愛慕戰神的仙子們說著玩笑的吧?”
“……應當不會吧,”因告密者皆是女仙,天帝原本也有幾分猶疑“畢竟好些人都有清譽在身,不可能自毀,更何況還些人已是他人仙侶,怎會辱人清白?”
“嗬,父君為天帝已有萬萬年了,眼界過寬,所視宏大,自然並不曾注意到那些不相關的人心中是何變化。”衍芳輕笑一聲,道“凡人都知人心不古,最是難辨,我們仙人便更是凶險,內心一旦滋生了‘惡’,危害隻會更甚,怕隻怕,她們打著‘愛’的名義,不知這是‘惡’。”
這話表麵講得高深,還為那些人挽了個尊,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在指責那些告密者任嫉妒心作祟,造謠生事。
天帝自然明白,卻不予置評,甚至內心還有幾分欣慰,想著這小兒子也並非全然頑劣不堪,剛想著要誇他幾句,卻聽衍芳急忙解釋道“我並非有什麽長進,隻不過是置身事外,自然看得分明。”說完立即將話題扔了回去“卻不知父君為何身在此山中?”
“……”天帝看著衍芳這副生怕選他當繼任天君的模樣,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聽得他問,知是自己將戰神看得太緊的緣故,卻也不想和他細說,此間之道,不為君,難以理解。
便歎息一聲,將幻境撤去,揮手作別“無他,你且去吧。”
衍芳站定未走,收起臉上的恭敬,換了幾分玩笑顏色“父君可千萬別選我做天君,因為如果我當了天帝,隻怕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下令毀去神塚。”
“……!”天帝看著這個最愛玩鬧的小兒子,明明滿臉都是笑意,他卻覺出幾分認真,不由大怒道“怎麽,你也要為他鳴不平?”
衍芳搖了搖頭“我與戰神交情不深,大約,朋友也算不上吧,隻不過曾經覺得做神仙該當逍遙自在,端的灑脫,可不想這屆戰神連個人都不敢做。而父君你更是,為了九天大局逼得上屆戰神魂飛魄散,卻又偷偷幫著烈與詞收集他的殘魂,你別急著否認,我一時貪玩,全都看見啦。”
“便在那時,我才發覺,原來做神仙並不代表著隨心所欲,眾仙常說人間疾苦,身不由己,其實天界又何嚐不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那一刻,我確實有些沮喪。不過,我可不會像季青一樣選擇逃避,隻是,些許故事看得多了,傷心之餘,我便覺出幾分滄桑,既天總不遂人意,父君,你便叫我再玩鬧些歲月吧。”
誠如桃枝枝所言,衍芳小殿下最是個通透之人,隻可惜天帝如今才發覺。
他看著衍芳又是感慨又是氣惱,該死的小混蛋,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說到底就是不想挑大梁嘛,果然壞人還是要自己來做……
一時不覺心累,咬咬牙,揮揮手,道“滾。”
衍芳收起笑嘻嘻的表情,嚴肅認真的回道“謹遵帝令。”
背過身行去,卻仍聽到天帝那一聲喟歎“你當我願這樣?天命如此啊……”
天命如此麽?
衍芳一笑,去了凡世,巧的是,他剛找到桃枝枝,就聽她正在用她那稚氣軟糯的聲音,發出老氣橫秋的感歎“有的時候,人不能不去相信所謂的命運,但,天命雖如此,人卻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作出些許改變!”
“你可別不信,我跟你說啊,天上有個司命星君,他管著許多天書,天書雖是他所寫卻也會發生變化,你當為何會發生變化,還不是因為人類強大的意誌,所以你也可以……唔!”
衍芳捂著桃枝枝的嘴,將她一把拖走,臉上還顧得上扯出一個笑,對聽得正認真的道人打了個照麵“打擾了,我找她有事,先借一步說話。”
桃枝枝一看是衍芳,也沒掙紮,任他拖走,嘴剛得到解放,還沒說話就聽他接連不停的數落道“你剛剛說了什麽?!天機不可泄露你知不知道?!他一個凡人你與他說這些幹嘛?!怎麽,教凡人如何對抗天道?便不說別人,司命星君要是知道了一定第一個打死你你信麽?!這麽反人類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你們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聽啊!”
桃枝枝耐著性子聽完,不覺得自己有錯,便兩手叉腰,反駁道“我說得不對嗎,天書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啊,不然司命星君那麽辛苦做什麽?日日去天河看什麽星圖,看個寂寞?不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嘛!”
衍芳簡直要被她這番義正言辭給氣笑了,不由點著她的頭道“你也知道星君辛苦啊?!那你還拾掇凡人對抗天命,你這明明是怕星君沒事做吧?!你再這樣指不定洛河又要追殺你了!”
“……你還知道這事啊……”提到洛河,桃枝枝抖了一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隻教唆他一個行不行啊?”
衍芳白她一眼,看她臉上毫無悔過之意,知道說了不行她也還是要去做的,不由問道“這人什麽來曆啊,值得你如此掏心掏肺的?”
“唉,他很可憐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徇私,說起這個,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卻總也想不起來……”桃枝枝愁道“不僅如此,我還一看見他就想往他身邊湊,你說我這是怎麽了?”
衍芳聽了這話,瞧著她的表情變得嫌棄起來“你這移情別戀的速度是真的快!”
“不是不是,不一樣的,你沒有心上人,我與你說不明白。”桃枝枝主動放棄了這個話題,問他“話說你來找我幹嘛?”
“噢,就來與你說,咱們結仙侶的事被天帝駁回了。”
桃枝枝不甚在意“哦,那便作罷,不結仙侶咱們也還是可以狼狽為奸的。”
“……你想表達的,是誌同道合吧?”
“啊,差不多差不多。”
“……”
回九天的路上,衍芳暗暗下了決心,以後找仙侶,一定要找個有文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