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露出耳朵
彼時他國新立,百廢待興,雖然富貴如皇宮,也委實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吃食。
但桃酥並不知道這些,聽得他像是同夥似的與自己說話,這才從橫梁上大膽的探出頭去。
卻見小皇帝抬起頭,像是愣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去,耳垂在月光裏悄悄的泛起了紅色。
桃酥隻當他靦腆,但他竟然又敢來皇宮偷東西,一時之間覺得此人很是奇妙,遂跳了下來。
適時的皇宮,無論陳設還是餐食,都很粗陋,兩人隨便偷了些糕點,便尋了隱蔽之處分食。
“……如此說來,你竟是宮裏的人?那你還敢來偷東西?!”
“朕……我夜裏睡不著,剛好有點餓了,大晚上了的也不好勞煩他人,便想著自己出來尋點吃的墊墊。”
“唉,都說什麽玉盤珍饈,美酒佳肴盡在皇宮,我看都是話本裏杜撰的吧,瞧瞧咱們吃的這是什麽?!”
“……你雖如此說,我來之前,你也隻拿了個米糕。”
“……”彼時的桃酥還沒怎麽見過世麵,聽了此話,略感窘迫的咽下嘴裏的米糕,忍不住反駁道“你有見過不愛大米的老鼠嗎?我這是本性驅使,我、我有什麽辦法嘛!”
說完發覺失言,又自以為機靈的補道“比喻,比喻而已。”
小皇帝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一邊看了看她的頭頂,一邊回道“是是是,比喻嘛,我知道的。”
心裏想的卻是耳朵……是什麽時候收回去的?
顯然,聰慧的小皇帝已經知道她是個妖精了。
就在他進禦膳房同她說話的時候,大抵是受了驚嚇,她的耳朵不自覺的露了出來,從橫梁上探出頭來看他時,耳朵還動了動。
“算你還有點文化。”
“……”小皇帝將自己的糕點又遞過去幾塊,與她說道“實則,老鼠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偷米麵也好,叼東西也罷,都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你……認真的?”
小皇帝點了點頭,露出特別真誠的表情“小時候家裏很窮,倒是能常常見到老鼠,時間長了,它們都不懼我,不但住在我家生兒育女,還大搖大擺的從我麵前路過!”
“……”我可不是什麽老鼠,也沒在別人家大搖大擺的路過,至於生兒育女……桃酥心不在焉的誇道“你可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皇帝聽了這話,眼睛嵌了星子一樣的盯著她看,待她看他時,卻又低下頭去,顧自發熱。
偌大的皇宮,漆黑的夜晚。
一人一妖聊得正高興,驟然聽見宮裏漸漸人聲鼎沸,燈火次第亮了起來,各路人馬都開始大規模出動起來。
原來是貼身伺候的小太監起夜,發現皇帝不見了,以為有人蓄意謀害,便立時出聲招人搜尋。
黑暗裏忽然透出了光,桃酥又是一驚,慌慌張張的與小皇帝告別道“我這也是第一次做賊,沒什麽經驗,眼看就要搜過來了,我我我、我先跑為敬!”
“……等等!”小皇帝生怕她一下子便消失不見,忙一邊拍了拍她嘴角的糕點碎屑,一邊出聲安撫提醒道“你不是妖麽?你有法術還怕什麽官兵搜捕!”
“……對哦!”做人做久了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桃酥回過神來,定了定心,剛坐下又突然跳了起來,瞪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傻傻的看著小皇帝,伸出的手抖了又抖“你、你你你怎麽知道的?!莫非你就是傳說中的捉妖道人?!”
“……你的耳朵露出來了……”小皇帝又低下了頭,還向旁邊偏了偏,“尾巴也露出來了……”
桃酥驚呼一聲,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蓬鬆柔軟的尾巴,慌張的繞著自己轉了幾個圈。
為了緩解她的情緒,小皇帝與她道“你的尾巴看起來倒不像是老鼠。”
“當然不是!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老鼠啦!”桃酥抱著自己像鬆鼠一樣的尾巴,果然被轉移走了注意力。
“嗯,你可比老鼠厲害多了!”
“……那是!”桃酥得意起來,指著空空的盤子,“我可是會變法術的鼠!”
說著變成了一塊米糕,乖巧的躺在盤子正中央。
“……”小皇帝強忍著把這米糕吃掉的衝動,與她許諾道“若有緣再見,我一定請你吃整個皇宮最好吃的東西!”
“那你可要……”
話未說完,桃酥堪堪變了回來,就見火光襲天,一大堆人跪在了麵前,齊聲喊道“皇上!”
可惜不是在喊她,桃酥傻眼的同時看向了那個與自己分食糕點的人——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臉上的神情突然變了,變得有些……不怒自威。
突然,有人舉刀向她衝了過來,並一邊大喊一邊擋住了小皇帝的身形“來人,護駕!”
原來桃酥震驚過後,又露出了耳朵!
“你你你……”
如醍醐灌頂,這一嗓子倒叫桃酥一下子想起來了,那些話本子裏最為複雜的人心往往都是生在了帝王家!
好你個小皇帝,與我做戲良久,原來竟是為了捉賊拿贓!
桃酥氣得一跺腳,眼前人頭攢動,既看不見小皇帝的神情,也聽不見他在嗬斥些什麽,想著終是自己理虧,便施法向那空中一躍,像閃爍的星星一般,眨巴幾下就不見了人影。
徒留生氣的小皇帝在原地訓話“不是叫你們不要靠近嗎?!還有你,誰叫你衝過去的!”
“皇上,有妖邪啊!”
“閉嘴!她……她才不是妖邪。”
經年後,此事無人敢提。
夜空如舊時,人卻不知已經去了何處。
如今再回想起來,桃酥終於肯定了現任皇帝所說的話——“與其說是通緝,不如說是找尋吧。”
桃酥去了皇陵,找到了開國皇帝的墓穴。
想了想,又用法力變了一碟米糕放在碑下。
“你找我做什麽呢?可知百年後,我連你的樣子也記不太周全呢!”
說著桃酥展開了手裏的畫,看著畫,腦子裏卻想起了吃飯時皇帝與她說起的話。
“你以為一代代皇帝都閑得沒事做,心甘情願的耗費人力物力巴巴的去尋你?你都不知道那些奏折有多……唉,不說也罷,提起來朕就頭疼!”
“還不是那老祖宗——哦,就是你嘴裏的小皇帝,立了詔書,廣發天下,說若有繼位者不替他繼續找下去,則天下任意一人皆可反!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當然,就順嘴這麽一說,天下人誰敢真當他是瘋子,朕還記得史書裏的記載,他不僅少年成將,還無依附無權勢的一步步做到了皇帝,其心性其耐性其智其謀……唉,與你說你多半也是無法理解的,沒有一個人的帝王之路不是鮮血鋪就的,總之,他絕非善類。”
……
“絕非善類麽……”桃酥念了兩遍,看著畫像裏那個好像隨時會活過來的自己,搖了搖頭“我才不信,明明自己餓得睡不著,卻不願意喚醒下人為自己送些吃食,這樣的人,怎麽看都很溫柔才對吧!”
“我想起來了,你找我就是為了兌現諾言的吧,其實,我倒覺得,如今的山珍海味也不見得就比咱們當時分食的米糕滋味更好。”
“唔,畫得這樣好,你真的不擅作畫嗎?我瞧著不知怎麽的有點害羞呢……”
“聽說你為了穩固新政,終身不娶,一生奮鬥不止,最後是累死的……不過如今的皇帝卻說大約越是嚴謹的人越會荒唐那麽一次,他此生唯一的任性是你……他說的不對吧,咱們不過就見了一次麵,總不能是因為我才那麽……”
“如若當年我沒誤會你,大概我們能做朋友吧,或者……”
其實,命運是沒有什麽邏輯的,大抵就是緣分不夠。
而人的執念也很莫名,她桃酥也不過見了洛河一麵,不也是一生都認定他了麽。
話雖如此,但心裏到底有點空落落的疼。
因為她明白,她於洛河,和小皇帝於她一樣,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一個凡人尚且能越過時間,百年百年的找她,她卻無法預知,自己對洛河的那份喜歡,可以持續多久。
因為,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戀,她舍不得停止,卻沒有勇氣追逐。
所以,她覺得小皇帝肯定不是因為喜歡她才要找她,因為她根本配不上這樣的喜歡。
思及此,更加悵然。
桃酥捧著一顆破碎的鼠心回到了魔域,連琴難派人告知她洛河回來的消息,她都提不起半點精神。
頭一次,她沒有那麽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洛河。
頭一次,她有了想一個人靜靜的想法。
於是抱了畫卷,回了自己的洞府。
夢裏她終於看清了小皇帝的模樣,還有那唇邊的笑意。
眼淚悄悄的,伴著那份從未開始卻已結束、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別人的單戀浸濕了枕頭。
sanyuebuxukai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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