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子非魚

  “我沒想過進娛樂圈。”


  少年窩在沙發裏, 雙手撐著後腦勺,嘴裏還叼了根糖葫蘆, “東躲西藏, 遮遮掩掩,像個犯罪嫌疑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江韞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她輕咳一聲,避開這個話頭:“那之前胥楠發新歌的時候,我問你要不要……”


  “我那時候不是擔心你破產麽。”


  江時非常善良地歎了口氣,“公司成立好幾年, 就像個吞金獸, 入不敷出,再這樣賠本搞下去破產了多難看,你好歹是我姐,犧牲一下自由拉你一把, 不算虧。”


  “.……”


  半晌無語後,江韞翻了個白眼, “你還真是對自己有自信。”


  少年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麽。


  “之前是出了太多動蕩,我們也沒想到, 不過現在公司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你倒是不用為我擔心。”


  江韞想了想, 緩緩道, “其實我本來也不想讓你進這行, 束手束腳的確實沒自由, 你要是真沒興趣呢,我就讓陳姐他們那邊把尾巴處理幹淨了算了。但你自己要想好,這麽好的開頭,要是因為一時興起就白白丟掉,也是挺可惜的。”


  “嗯。”


  江韞還是有些想不通:“我看你之前,還是挺喜歡音樂的麽不是,還自己寫歌……”


  “喜歡寫歌不代表一定要唱,我的才華太橫溢,每樣都做未免也太浪費人生。”


  “.……”


  麵對著他姐無語哽噎的臉,少年彎彎唇:“其實就當個製作人也挺好,錢賺的多又自由,你放心吧,我的事我自己心裏都有數,用不著你們操心。”


  “.……行吧,反正我也懶得管你。”


  江家兩姐弟,一脈相承,骨子裏都自立的要命,決定好的事情基本不可能被說服改變,甚至連想事情都很少征詢別人的意見。


  江韞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不多說什麽,隻是最後沒忍住,還是提起了季思魚的事兒。


  “你那個同學,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也不是逼問你啊,主要得讓我有個底,娛樂圈這地方,不太平,萬一我要是.……”


  “隨便。”


  少年咧嘴笑的很燦爛,“姐,你不用多想,就當成其他的普通員工一樣處理就好,我隻是看在同學的麵上隨手幫一把,你千萬千萬別在意。”


  “真的?”


  “真的。”


  江時伸起四根手指頭,“我發誓。”


  “用的著你發誓。”


  江韞又翻了個白眼,“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是真的不管了。我事情多,這次回來主要是看看爺爺,明天就得走了,你自己好好學習,多照顧照顧爺爺,有什麽情況及時告訴我。”


  “嗯哼。”


  “你個小兔崽子哼什麽哼,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江時實在無奈,“大姐,你就別跟我在這耗了,快去忙吧!”


  “.……沒良心的兔崽子!”


  江韞到底還是沒能從江時這裏套出什麽話,礙於行程確實無法再拖,隻能懷著滿心的遺憾離開了爺爺家。


  不過很快,第二天,公司就派了一個助理過來。


  給季思魚租好了學校附近的房子,周末帶她去滬市上訓練課,一旦有空就去試鏡麵試錄物料,一周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非常充實。


  最起碼,在同班同學周予言和同校“姐妹”俞晏晏眼裏,季思魚自打離開俞家之後,就幾乎和他們是零交流了。


  在學校的時候埋頭學業,下課了也不和人說話.……除了江時來要作業抄的時候。


  周末補課沒報名,晚自修不參加,平時一放學就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走人。


  基本上,除了白天固定在學校的時間,俞晏晏都很難看見她的人影。


  爸爸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女兒,年紀還比自己大,現在街坊鄰居和學校同學都知道了這件事,有相當於一部分人都被季思魚的話給誤導了,說她媽媽才是插足別人感情的小三,還逼迫季思魚的母親自殺了。


  一頂頂嚴重的大帽子扣下來,俞晏晏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


  而且這段時間,家裏的氛圍也非常不好。


  爸爸媽媽天天吵架,吵完架就冷戰,爸爸無休止地歎氣,媽媽把家裏的杯子幾乎全摔碎了,哲遠也天天被嚇哭,躲在房間裏害怕的要命。


  有時候放學了,俞晏晏都不想回家,把周予言的家當成是避風港,呆到不能再呆再回去。


  可是這樣下去,周予言的父母也會不高興的啊。


  周予言這次考試成績下降了幾十名,從年紀前十掉到了三十六名。


  俞晏晏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再登周家的門時,周伯母的態度已經沒有過去那般溫和熱情了,反而不冷不熱的,一副不想讓她在自己家多呆的樣子。


  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可以如此淡薄的。


  原本恩愛的夫妻,一夜之間,就成了兩隻互占地盤對峙的野獸,一個歇斯底裏一個毫不相讓。


  俞晏晏有認真聽,她發現,父母爭吵的重點,根本就不是在“要不要把季思魚認回來”,而是“你才是過錯方,你才是壞人,就算離婚了,你也別想拿任何好處”。


  俞晏晏不懂爭這個有什麽意義。


  但是她忽然發現,其實季思魚曾經和她說的那些話,未必不是真的:


  “你以為你的父母真是多麽好的人麽,他們隻不過是穿了套體麵的衣服,戴了隻偽善的麵具,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其實衣服下藏著的軀體醜陋的要命,一般的小人,都比不上他們醜惡。”


  “還有你,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隻是你更擅長自我欺騙,騙的久了,連你自己都忘了。”
……

  是這樣嗎?

  十七八歲的姑娘,被家庭和象牙塔嗬護著長大,正處於一個自我判斷的階段,雖然善意表現的很虛偽,但同樣的,壞也壞的很膚淺。


  一下子經曆了這麽多事,件件顛覆她以往十幾年塑造的認知,很輕易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簡而言之:三觀崩塌。


  世界格局全線崩潰。


  當然,她的心路曆程,在現在這個特殊時期,其實也沒什麽人會關注了。


  對於季思魚來說,俞家的所有人和事,甚至是那個無聲無息死在出租屋裏的親生母親,從某一個瞬間開始,都好像離得很遙遠。


  還能望見,但是看不清晰,也沒什麽心情再去探究。


  她太忙了。


  每天每天,都要好多事情要做,好多未來要想,好多計劃要自己決定。


  她就像一塊海綿,拚命地汲取知識和技能,努力讓自己去適應這個圈子的工作日常。


  在職業生涯的規劃上,她的經紀人給了她充分的自由。


  甚至願意為了不確定的長期回報而犧牲短期的利益。


  這並不符合一個小公司的賺錢思路,但對季思魚來說,是件好事。


  她現在不僅僅是和俞家沒有了來往接觸,就連江時這個“救命恩人”,其實也很少有機會去交流。


  不過,偶爾的,江老師還是會在微信上跟她傳授一下人生感悟。


  江時:忘記仇恨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但整天算計著要報複的人,在我看來,要麽就是蠢笨至極,要麽就是閑的發慌

  季思魚:照你這麽說,人活在這個世上,都沒必要報仇了?

  江時:怎麽可能

  隔了半分鍾,對方發過來好幾條語音。


  “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自己已經沒救了,比如絕症將亡,吸毒成癮,犯罪入獄,所以幹脆破罐子破摔,把仇人也拖下水,對自己無益但最起碼獲得個心理舒坦。”


  “還有一種是仇人已經變得不值一提,隨手報複一把,不影響自身,又把對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種痛快,才叫真的痛快。”


  少年似乎是談興起來了,在手機那頭笑吟吟地繼續發語音:“就比如你現在,雖然能給你那個親生父親製造點麻煩,但其實麻煩說大也不大,反而還浪費自己的時間。”


  季思魚:這種話你已經說了一萬遍了,不用再給我洗腦了

  “我的意思是,等你成名了,有錢了,出作品需要熱度的時候,再把這件事拿出來曝光一下,花點小錢買個熱搜,讓社會大眾去譴責去批判,一方麵報了仇,一方麵還能為自己賣個慘,樹立一個飽受磨難卻堅強自立的正能量形象,不是一舉兩得?”


  “而且那時候你學業事業生活都穩定了,輿論都是你自己引導,也不怕俞學林他們反擊潑髒水,你自己想想,多劃算。”


  季思魚在電話這頭沉默了很久。


  最後她說:“你真不像是一個高中生。”


  “任何老練都是有代價的。”


  長長的語音裏,少年的嗓音帶幾分笑意,“季思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公正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多人無力反抗,再不甘心也隻能忍。但是你,其實你是個很幸運的小孩。”


  “所以沒必要怨天尤人,也沒必要覺得世界不公。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世上好人不多 ,壞人也不多,如果別人對你不好,你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有沒有問題。”


  “就比如之前你和俞晏晏吵架,為什麽大家都幫俞晏晏不幫你?為什麽俞晏晏有朋友你沒有?為什麽周予言喜歡俞晏晏不喜歡你?”


  “你可以選擇清高自傲的處事態度,也可以冷冰冰的瞧不起任何人,但既然不肯委屈逢迎,就不要怨別人因此看不慣你,敵視你,不偏幫你。明白嗎?”


  “撇開道義公理不談,一個態度不友好也不懂得回報的孤僻新生,一個笑口常開八麵玲瓏還有領導關係的散財童子,換我是無關群眾,我也願意幫俞晏晏說話。”


  “而成年人的生活圈子裏,不站在一定的高度 ,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道義和公理是最沒用的把柄。”
……

  這天晚上,江時說了很多。


  帶著淡淡的了悟和感歎,也不知道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的。


  但最後那兩句話,語重心長。


  每一個字,季思魚都聽進了心裏: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確實是從天而降不求回報幫助你的一個大好人。季思魚,這樣的機會很少有,你要是還不懂得珍惜,那……即便違背良心摒棄原則,我也懶得再幫忙了。”


  “因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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