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子非魚

  季思魚被江時拉出書店的時候, 神情都還是怔愣的。


  夜晚的風在這個季節讓人感到舒適,少年放開她的手腕,走到停車處開自行車鎖。


  季思魚就站在原地,看著他蹲下的身影。


  少年的基因很出眾,這一點,從他姐姐江韞就可以看出來。


  他就這麽半蹲著,側麵對著她, 路燈燈光星星點點落在他臉上,身上, 明暗陰影之間, 連脖頸的曲線都帶著一種凜然的少年英氣。


  讓人很有安全感。


  也讓人感到迷惑。


  “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女生忽然開口問,“你之前就認識我,是不是?”


  她的語氣又恢複了一貫的漠然, 平古無波的,仿佛從另一個空間傳來。


  給人一種咄咄逼人之感。


  江時開自行車鎖的動作頓了一下。


  而後轉過頭, 眉眼彎彎的:“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就是認識。”


  季思魚的語氣更冷了,微微眯了眼, 仿佛是在觀察他臉上神情的每一處破綻,“你在學校天台編的那些故事, 剛才跟俞晏晏和周予言說的那些話,很明顯就是知道不少的立場。”


  “還有你現在的表情。心虛。”
……

  江時有那麽幾分鍾沒有回答。


  這個時間,其實正好是高中生下晚自習的時間, 但因為這附近沒有學校, 所以安靜的很。


  周圍店鋪也關了大半, 風吹行道樹的沙沙聲很悅耳。


  剛才,他衝周予言丟下狠話後,就直接拉著季思魚出來了。


  到現在他們那一行人也還是不見影,估計正在裏頭開臨時家庭會議了。


  也不知道施左發現自己微博的盛況了沒有。


  會是個什麽反應?

  “人言可畏”這個詞,或許隻有他們自己親身經曆過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怕。


  他這也就是,幫他們重塑世界觀,督促他們成為更好的自己罷了。


  ——當然,對於現在的江時來說,他最需要關注的,可能還是季思魚的質問。


  對上少女冷漠陰冷的眼神,他沉沉歎了口氣。


  說老實話,季思魚是真的長得十分漂亮。


  哪怕留著厚重的齊劉海,蓋住大半眼皮,素麵朝天,校服裙擺規規矩矩放到膝蓋,依然能讓人驚豔地覺得:這姑娘長得真漂亮。


  但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被異性追求的經曆。


  就是因為氣場太過於懾人。


  再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也會有勇者躍躍欲試想撞大運摘下,可季思魚就像是渾身自帶荊棘利刺的黑玫瑰,女巫實驗室裏咕嚕咕嚕冒著毒氣的藥劑瓶,一個抬眸就能拒人於千裏之外。


  仿佛隻要靠近一點點,就會被她的氣場所割傷。


  “你不要總是這麽板著臉,擺出一副我就是壞人的模樣。”


  江時注視著她,很認真,“不然很容易吃虧的。”


  “.……我現在是在跟你說這個嗎?”


  少年就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想知道什麽。其實你推測的沒錯,我很早就認識你了。”
……

  還真是。


  但不知道為什麽,聽到設想之中的答案,季思魚並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反而越發覺得悲哀。


  果然。


  這世上所有從天而降的溫暖都是蓄謀已久。


  沒有真正的善意。


  “你別誤會啊。”


  許是看出了她的神情不對,江時連忙走到她麵前,解釋道,“我雖然很早就認識你了,但今天絕對沒有對你有過任何壞的非分之想,今天會在天台碰見你,也純粹是偶然和意外,畢竟我也不知道你要跳樓啊。”


  其實是知道的。


  但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才是解決事情最好的辦法。


  季思魚望著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唔……你還記得俞家的隔壁住著什麽人嗎?”


  季思魚微微蹙眉:“一個老頭吧,你問這個幹什麽?”


  “因為俞家隔壁住著的那個老頭,就是我爺爺啊。”


  “.……”


  麵對女生怔愣的眼神,江時想了想,脫下外套,環成環搭在頭上,蓋住半張臉。


  而後抬起六根手指頭,把眼睛遮住:“這樣,還記得嗎?”


  他站的地方正是路燈明亮處,光源從頭頂上方撒下來,把他整個人都照的特別清楚。


  但因為額頭眉毛眼睛都被蓋住了,季思魚的視線裏,隻能看見他下半張臉,下巴輪廓漂亮,鼻梁挺拔,這樣稀奇古怪的造型,還是帥。


  所以.……有什麽意義嗎?


  “這樣,你把衣服想象成是帽子,把我的手想象成是墨鏡,再回憶一下。”


  季思魚抱著手臂,嗓音淡淡:“回憶不起來。”


  “.……”


  少年隻好把手放下了下來。


  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無奈,“你就真的完全不記得我了嗎?這麽帥氣一張臉……上上個月,你在陽台上燒紙的時候,我不是還跟你聊了好一會兒天麽,臉認不出了,聲音總聽得出來吧?”


  上上個月,她在陽台上燒紙的時候?……

  噢。


  是他啊。


  季思魚的神情有那麽片刻的動容。


  小說原著裏,其實對江時的描繪很少。


  隻在季思魚死後提過一兩句,說他是新來的轉校生,大明星的弟弟,俞晏晏的小牆頭。


  因為收藏他的照片,和周予言發生了一次讓人啼笑皆非的矛盾。


  除此之外就沒了,連正兒八經的出場都沒有。


  基本就是一個跑龍套的。


  但從原主的記憶中,可以發現,其實他和季思魚,還有過一段緣分。


  那是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江時到彰新縣這邊看爺爺。


  江爺爺是江家唯一一個疼江韞勝過江時的長輩,也是因為他,江韞才得以讀到大學。


  所以事業有成後,江韞也十分孝順爺爺,替他在老家買了一棟別墅養老。


  正好就在俞家隔壁。


  那天午後,江時按照老習慣,躺在院子的大樹上睡覺。


  結果眼睛閉上還沒幾分鍾,耳旁就忽然傳來一個陰沉的少女音:

  “我詛咒俞學林出軌染上梅毒,鍾碧巧被自己丈夫的小三掃地出門流浪街頭,俞哲遠結幾次婚就被戴幾個綠帽,俞晏晏明天就得絕症死掉。”


  這詛咒真是太惡毒了。


  江時微微睜開眼,視線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了聲源處。


  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


  身上還穿著校服,齊劉海,黑長發,長的非常漂亮,此刻正垂眸盯著手裏的本子,神情比語氣還惡毒。


  然後“嗒”的一聲,摁下打火機的彈簧開關,把本子一頁一頁燒掉。


  “你這樣燒太費勁了。”


  江時看了一會兒,慢悠悠開口道:“碎紙機要不要?”


  女孩子被嚇得一抖,本子上的火焰瞬間就燒到了自己的手指,她吃痛地把打火機丟開,偏過頭。


  鄰居家高高的槐樹上,正躺著個少年。


  因為戴著鴨舌帽和墨鏡,看不清臉,隻知道下巴的輪廓線很漂亮,皮膚極白,而雙手搭在腦後,姿態懶散,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


  隔了一道圍牆,陽光又盛枝葉又茂密,確實很難讓人注意到。


  女生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江時把擋在眼前的樹葉撥開,沒回答。


  反而垂了眸,隔著墨鏡和她對視,語氣聽上去十分平靜:“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誰關你什麽事?”


  “那我是誰又關你什麽事?”


  “.……”


  寂靜了許多,到底還是少女先忍下了這口氣,冷冷道:“我是這家的住戶之一,你呢?”


  “哦。”


  江時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那這樣的話,我就是你的鄰居。”


  “.……你剛才一直在樹上嗎?”


  “剛爬上來。”


  “‘剛’是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啊。”


  少年想了想,揪下一片槐樹葉:“記不清了。”


  他的語調漫不經心的:“大概就是在你說希望俞學林出軌染上梅毒的時候吧。”


  “.……”


  女孩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道腦子裏轉過了多少圈思緒,又做出了一個什麽樣的決定。


  反正最後,就隻問了他一句話:“你想怎麽樣?”


  江時就笑了。


  饒有興趣地瞅著她:“你覺得我能怎麽樣?”


  女生攥緊手裏的本子不說話。


  “我都不認識你,也不認識那些被你詛咒的人,連人名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倒是說說,我能對你怎麽樣?”


  她眉毛一揚:“我說的那些人名你真的都忘記了?”


  “你說染梅毒的俞學林,流浪的鍾碧巧,戴綠帽的俞哲遠和得絕症的俞晏晏嗎?”


  少年認真點點頭,“嗯,都忘記了。”
……

  這個時候,要是還沒意識到這個少年是在故意戲弄她,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隨便你,你要告狀就去告好了。”


  女生撣去書本上燒焦的紙灰,垂下眼眸,“反正他們也已經夠討厭我了,再聽句壞話也沒影響,隨便你怎麽說。無所謂。”


  隨便你。沒影響。無所謂。


  這樣的生活態度,聽上去真令人心傷。


  江時忽然直起身,越過枝杈,從樹上直接跳了下來。


  “嘭!”


  伴隨著落地的碰撞聲,在周圍揚起好一陣塵土。


  女生猝不及防咳嗽了好下,覺得匪夷所思:“你要翻牆進別人家好歹也等人走了再說吧?”


  江時麵向太陽,棕褐色的眼睛被光線映襯的很清澈:“我想跟你說說話。”


  “.……那你說啊,我又不是聽不見。”


  “在樹上說,不太禮貌。”


  少年倚靠著身後的圍牆,雙手插兜,語調懶散:“而且喊太響了,嗓子疼。”


  “.……”


  她決定不再理會這個人奇奇怪怪的邏輯,撿起地上的打火機,蹲下身繼續燒本子:“你要說什麽,說吧。”


  江時也跟著蹲在她旁邊:“我就是想問你,你要不要去我家?”


  “.……”


  女生燒紙的動作都頓住了。


  “我家有碎紙機。可以借你。”


  “.……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叫江時。”


  少年很自然地開始自我介紹,“隔壁這戶人家是我爺爺,我過來探望他,這幾天都會住在隔壁,你隨時可以來找我玩,你呢,你叫什麽?”


  女生蹙起了眉,不說話。


  江時彎彎唇:“你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我會問來的。”


  “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跟一個陌生人也能浪費這麽多時間?”


  “我覺得你很有意思啊。”


  少年唇畔的笑意很淺,嗓音清朗,抑揚頓挫的語調就像是在念偶像劇台詞,“又漂亮又有性格,連詛咒都詛咒的這麽有創意,非常適合當我的朋友。”


  他這話說的霸道。


  話音剛落,就聽見女生嗤笑了一聲,態度很不友好:“抱歉啊,我不想當你的朋友。”


  幸而江時是個愈挫愈勇的人,完全沒有被她的冷漠擊退。


  反而饒有興致地又往前湊了湊:“你燒的是曲譜啊,誰的曲這麽招你恨?”


  “我自己寫的。”


  “.……”


  如果說江時剛才還是三分興趣,現在一下就升到了九分。


  他的眼睛騰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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