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待東方既白(二)
春節假期過的很快,過了初十,顧寄樹又恢複了工作狀態。除了上班時間,顧寄樹都膩在這。
江之有想過讓他回自己家去住,他卻說:“恐怕不行,我已經把圖紙交出去,家裏開始重新裝修了,這段時間我隻能靠你收留了。”
“你不是還有那套江景房呢。”
“那個太遠了,上班太累了,所以也不行。”
有理有據,江之找不出丁點可以反駁的方向,她都能想到要是自己再堅持一點,恐怕他連“你就是想趕我走,不想要我”這種話都能說出來。
迫於有些人的無賴,兩人就在江之的小窩裏把同居生活延續了下來。
江之曾經很不慣過於親密的分享空間,自從和顧寄樹在一起之後,好像一切都很順其自然的改掉了這些她曾經的不喜。
看著屋裏越來越多的顧寄樹的東西,她恍然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好像也不錯。
等到術後一個月,江之如約去了醫院複查,超聲顯示頸部切除的很幹淨,刀口內部也恢複的很好。
“基本上沒什麽問題了,按時吃藥,兩個月之後來複查調節用藥,如果兩個月後也正常,以後就半年來一次。”
“不用做I131了嗎?”
“不用了,如果你不放心,做個PET-CT看看。”
“好。”
做完PET-CT,結果也顯示一切正常。
所有人懸著的心,此刻終於落了地。
這一日,氣溫正在回暖,陽光燦爛,也許是心情好了,連天空都一掃霧霾,清新了許多。
從醫院回來,江之興奮的跟著電視上的趙忠祥老師的舌尖上的中國練了好幾遍發音,隻是快樂也伴著痛苦,練著練著都看餓了。
她的嗓音一日比一日明亮了起來,又過了約莫半個月,起床練聲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能正常說話了。雖然不如以前,但總體上來說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顧寄樹一早就去了公司,此刻也隻有她一個人在家。
她樂得飛快的跑到臥室拿了手機給他打電話。
顧寄樹接到電話的時候剛結束一個會議。
“喂,起來了?早餐我還是放在保溫盒裏溫著,吃過了沒有。”
“還沒有,正準備去吃。”江之走到廚房,拿出保溫盒裏的早餐,放到餐桌,準備吃早餐。
“怎麽現在給我打電話了?”他很清楚江之沒有什麽事是不會在工作時間內打電話給他的,所以肯定是有什麽事。
等等,她剛才說話的聲音好像好了?
他有些不敢確定。
“之之?你嗓子好了?”
“是啊,聽出來了。是不是快和以前差不多了?”他這麽快就反應過來,江之並不意外。
他就是這樣心細如塵,絲毫變化都能立刻注意到。
“嗯,差不多了。”
“那我想晚上和你出去吃飯,慶祝一下,你有時間嗎?”
顧寄樹快速的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今天的安排,確定不會有什麽會耽誤正常下班,“有,晚上下班了我回去接你,吃飯的地方你選一個?還是我找人去定。”
“我來選吧,你去工作吧,我來看看吃什麽,定了給你發消息。”
“好。”
高軒就注意到一整天顧寄樹的嘴角自翹起來就沒下來過,臨近下班之際,齊建飛上來匯報工作的時候也注意到這點。
畢竟此人已經有段時間都是板著張臉,今日倒是恰似冰雪消融,春風拂綠柳之際。
“怎麽,什麽事能讓你終於不板著張臭臉了?”
“我最近臉色不好看?”顧寄樹還真沒意識到自己臉色難看。
齊建飛白了他一眼,“你問問高軒,你看他怎麽說。”
高軒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這些日子,隻要是看到你的人都說覺得自己旁邊的溫度都會低了幾度。”
“是嗎。”他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好了,我來是有事要和你說。”齊建飛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顧寄樹看了一眼手表,四點五十了,距離下班還有十分鍾。
“十分鍾,夠嗎?”
“趕時間?”
“嗯。”
“那行,我就長話短說。之前江之拍的墨園反響很好,園區負責人說近期入駐的公司不少都是看了宣傳片才選了墨園的。最近也有不少人來和我打聽攝影師的聯係方式,說是唯一公開的隻有微博,但是發了消息一直沒人回應。還有之前天晟的小李總不是說城北的項目已經拿下來了,他說要是建起來了也想請墨園宣傳片的攝影師去拍。不過我想著江之和我們的雇傭關係已經結束了,也沒擅自答應。你看要不和江之提一下,看她有沒有這個意向。”
“城北的地,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點,規劃設計都還沒做,想那麽遠幹嘛。”
“這不是未雨綢繆,提前預定嗎,還不是江之這一波熱度爆了,想必以後找她合作的會很多。”
“行吧,那我回去和她說一下,至於她怎麽選,就看她自己的決定了。”
“可以。都按她的想法來。”
“你把找到我們這的有合作意向的整理出來發給她。”
“好。”
晚上吃飯的地方也是一個臨江的餐廳。
臨窗的位置一眼就望到了江麵。
江麵上貨輪滿載著緩緩通行,往下遊駛去。天邊掛著晚霞,映紅了江麵。餐廳裏的燈光被玻璃反射回來,往外看去,倒是像點綴在空中的星子,為這環境平添了幾分浪漫色彩。
江之今天選這家,並不是因為它家的菜色有多好吃,而是衝著它浪漫的主題而來。她和顧寄樹在一起之後她就進了醫院,雖然日日都在一起,外出約會還是第一回 ,她想給這難得的約會多留些印象,好在往後想起來還能記得清晰一些。
“要不要拍張照?”兩人進來的時候顧寄樹就發現很多人並沒有熱衷的對著美食吃的開懷,多數都拿著手機或是相機東拍拍西照照。
不過很快他就理解了這種行為,這家餐廳環境很適合拍攝,特別是窗外紅霞紛飛。美景如斯,怎能不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時時翻看。
江之早有此意,隻可惜今天出來沒帶相機。為了約會,她穿的是之前生日周彌彌送給她的裙子,上次他送的項鏈正好遮住脖子上的疤痕,又係了條絲巾,外麵套了件鵝黃色的大衣,包也是拿的一個小號的,都是為了精致而精致的存在。
拿出手機,拍出來的照片勉強還能看下去,好在以她的技術再修個圖也足夠了,也能算是張不錯的留念了。
吃飯其實都像是陪襯,菜品很精致,特別是那一道梅漬番茄,濃鬱的梅香浸潤包裹著汁水十足的小番茄,酸酸甜甜十分開胃,還有那壺小吊梨湯,清甜溫潤。
他看得出來她為今天精心的打扮。她長直黑的頭發特意打理過,變成了柔軟的大波浪,添了幾份嫵媚,鵝黃的大衣又襯出幾分明媚。進了餐廳,脫掉外套,取下絲巾,他看到了那條項鏈,特別慶幸當時做的沒有留太長,現在除了裝飾居然也有了其它用處。
“想好之後再去做什麽了嗎?”
顧寄樹知道江之不一定會閑得住。
“有在想,還不確定,之前的公司有在聯係我,看他們的想法還是希望我能盡早回去。”
江之這段時間確實在思考這個問題,人好了,就總得要找點事做,她不想荒廢度日,隻是還沒想出個結果。
空了這麽久,她竟有些猶豫。回去吧,又怕這兩個月的離開,還是在項目緊要關頭離開多少有點影響不好。不回去吧,她這麽多年的成就就此放手,有些不甘心。
他看出她神色間的猶豫,大概也猜到了原因,“你想回去嗎?”
她談了口氣,“還得考慮一下。”
“之前的宣傳片反響不錯,有不少人想聯係你來拍片子。如果你願意,可以直接讓公司幫你搭橋,做個掛職的攝影師,對外商業洽談公司來幫你把關,你隻需要有時間去拍一拍就好。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建議。”
江之眉眼間俱是不可置信,之前接他公司的活算是階段性的衝動,隻是為了逃避她不遠麵對是事情,說想轉商攝也不過是自我調侃般的玩笑話。
她不解的問:“你真認為我可以做一個商業攝影師?”
“為什麽不。”顧寄樹反問她。
如果不是齊建飛很關注江之攝影方麵的消息,他恐怕還不知道她在攝影圈已經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齊建飛也是在被別人問到怎麽能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的。
那些人都特別納悶向來神秘的尋景大神怎麽突然開始接商攝了,要知道以前多少人想請她,結果都被拒絕了,理由都是不堪勝任,眾人都隻說她謙虛,低調的不行。
多少攝影協會想要她加入,也從不理會,愣是憑借超神的技術叱吒攝影圈許多年。
這次更是,直接出圈引爆了景觀和建築的圈子。
可她,居然還在懷疑自己的水平。
人的自信係統的建立,是個複雜的過程。在某一方麵略知皮毛之時,總以為自己天資聰穎,無所不能。等到學的越多,懂的越多的時候,反而會覺得自己不過是此間螻蟻,這無邊的世界裏什麽都算不上。
又或是長久的處於一種不被認可的環境下,麵對別人的誇獎和認可會下意識的陷入自我懷疑。
懷疑對方的話是真誠的誇獎還是客套而已,如果對方說的是真話,那為何其他人總說不行,不可以,做不到。
久而久之,懷疑、自卑、不信任,一係列負麵的情緒漸漸占據了主導。
尤其在熟悉的人麵前,更容易害怕自己走錯一步會被嘲笑。
江之就是如此,剛到江城,人生地不熟,父母忙於工作對她並不熱絡,弟弟又喜歡找茬,每當弟弟給她找了麻煩,他們總會說弟弟還小,你是姐姐,你要讓著他。爺江城的房子不大,爺爺奶奶隻能住在外麵,年紀大了,很多事也管不住。
學校裏沒有朋友,半途轉來的學生也難以融入環境。她性子越來約懦弱,生怕做了一星半點兒錯事,有時候會常常想念以前是生活,以前的朋友。
可是沒辦法,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她又按照家裏人的想法上了大學,所幸遇到了幾個好室友,才漸漸有了點自我。
上班遇到的同事也還不錯,雖然不算親近,至少沒什麽矛盾,熬了幾年,熬成了元老,自然也有了相應的尊重。
江之陷入了沉思,自己真的可以嗎?他們都說可以?
顧寄樹知道幫她走出錯誤的自我認知,讓她知道自己其實真的很優秀,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沒關係,他會一步一步帶她走出來,她會有更好的發展,會成為更好的她。
“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江之挺直了脊背,傾耳聆聽,“你說。”
“我雖然不清楚你以前的公司具體是什麽樣的,就從我片麵的了解來說,我認為你可以考慮回去工作。畢竟那是你熟悉的工作領域,還有你熟悉的同伴,做了那麽多年,肯定還是有割舍不掉的感情。”
“我記得你說的是你是停職,而不是離職。如果你隻是因為你的身體原因離開的,那麽完全沒有必要去回避什麽。”
“至於我說的商攝,我想你應該也可以用工作之餘的業餘時間去完成。你是真的喜歡攝影的,也是做的好攝影,所以就當成你出去遊玩順便賺點外快也不是不成,若是等到你實在無法兼顧的時候你可以再權衡是否放棄其中一項。”
“我想以你的能力,兩樣你都可以做的很出彩,所以不必擔心有什麽不行的。”
“更何況,如果你願意,現在我還可以做你背後的支撐。”
他說的很有道理,她確實無法完全割舍掉堅持了好幾年的工作,當時慌亂的要走,公司缺保留了她的職位,讓她養好病再回來。
她自私的拖延了一個月才開始真正的治療,到現在也都兩個月餘了,也不知道之前交出去的項目如何了。
江之倒了一杯梨湯給他,又給自己續滿。
歎了口氣,“你說的很有道理,目前看來確實是最優解,明天我和公司聯係一下,看下周回去怎麽樣。”
顧寄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嗯,我要齊建飛把商攝合作意向的給你篩出來。不過這個月還是不要外出了,如果有等不及的就算了,時間可以等的,就留下來,等你再好一些再接。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謝謝你為我考慮這麽多。”
“不是我為你考慮,我隻是把你想做的替你說了出來而已。一般人在搖擺不定的時候其實早有了自己的選擇,隻是需要一個旁觀者的支持來給予肯定,而我,恰好就是那個旁觀者。”
江之會心一笑。
他太了解人性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
“說定了。”
江之舉起杯子相邀。
他從善如流,以水代酒相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