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有鐵槍一杆
當南門寨裏那道足有三丈之高的通天火柱稍許黯淡了少許,自耀眼的橙紅色變幻為更為和煦的淡黃色時,殷少眉頭稍稍一皺,睜開了雙眼。
睜開雙眼,卻非是先瞧見大千世界的三千色彩,而是先覺身上有一陣陽春暖意,再覺四周世界裏有大小動靜紛鬧,最後方定睛望去,望頭頂洞穴岩壁,望一幅看不著邊際的青墨深色,歎一聲色彩單調了。
殷少輕吸了口氣,醒了醒神。
他抬手掀開了那一條被寨主吩咐蓋在了自己身上的褐黃豹皮毯——豹皮毯,真保暖,雖說其上仍有幾分山林間的野獸腥氣,也在這山寨裏多沾染了不少酒味,但至少要比白茅草皮做得被褥要舒適不少了。
然後,殷少稍稍展袖,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是緩緩爬起身來,稍許活動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四肢,輕哼上幾聲。他這一覺醒來,也不知睡了多少時辰,但身子裏因為先前中了那金蠍毒所帶來痛楚倒是已經減輕了不少,此刻舒展四肢,是已是無論筋骨經絡都順暢了不少,頗有種無憂一身輕的感覺了。
殷少舒展好身體,便是輕拂衣袖,稍稍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那一襲青色錦衣袍。就見這青衣之上,是出淤泥而不染,除了因為刷洗多次而褪了色的少許潔白外,便再不見有絲毫黑紅血漬沾染——這倒是怪了,他可是記得很清楚,自己先前在與那西域毒殺師對決之時,這衣上可是沒少染血來著的……
但是轉念又一想,這其實倒也沒啥可大驚小怪的。殷少曾親眼見過,那白衣王滿修僅是稍稍輕拂衣袖,便能運起身中奇息,令自己身上衣物間的血汙霎時化作血珠散去了……那便大約就是那王滿修乘著自己暈神的時候,幫自己清理了下這衣上汙血吧。
反正前些日子在那回廊西北角的小村落裏,他也沒少幫這王滿修搓洗衣服,也就算是有來有去、有借有還咯。
哎,對了,說到這王滿修……
殷少微微眨了眨眼,回身往四周環視而去。
他方才起床後,雖是一直聽得四周有陣陣言談腳步聲頗為吵鬧,倒也是還沒聽見那白衣的聲音,沒聽見那一聲許是會略帶戲謔的‘喲,殷少,你醒啦?’。
而這會兒他環顧而去,卻也沒看見那白衣與紫裙的身影,隻看見那不管何時都總是橫坐在首座之上、一臉自在得意的步勤練,還有一群衣不蔽體、盡顯野蠻粗獷的漢子們在四處忙碌。
“讓讓!讓讓!”
沒等剛睡醒的殷少看明白這周遭裏都發生了啥,就聽有一聲粗野嗓音自身後傳來,闖入了他還有些朦朧的耳畔之中。
殷少被這樣突然一喊,是雙肩微聳,便下意識地讓開了步子,倒也沒啥脾氣,沒像其他那些世家貴胄子弟一般,定要回頭狠狠瞪上來者一眼,再帶著自家惡仆好好揍上這個不長眼之人一頓。
倒也不知,是他平日裏就這般隨和,出淤泥而不染;還是這三個禮拜在回廊裏被欺負慣了,收斂太多了。
總之,殷少讓開了步子。
總之,殷少看見了來者。
是一名纏著好幾圈鏽鐵鎖鏈的雄壯漢子,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雙臂懷抱著好幾捆刀劍槍棒的漢子,正快步走到了大唐的中央,與寨子裏的其他兄弟們一把把分發起這些鏽鐵兵刃來了。
殷少眼見此景,是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他雖還有些不大清楚這些野蠻漢子們為何會突然要分發這些兵刃,但心中自然是明白這分發了兵刃的他們,是要去做啥了。
“喲,殷家公子,你醒啦。”
是正如他先前所想,有一聲略帶戲謔的招呼忽然入耳。
卻又非如他先前所想,是喚他‘殷少’,而是喚他為了‘殷家公子’。
“秦祿前輩!”
殷少立即回過了身來,衝身前那一襲正往自己信步而來的灰袍頷首行上了一禮。
秦祿笑了笑,也衝他稍稍頷了頷首。
就見身上衣衫單薄的他一邊走著,手裏還一邊提著一杆粗長厚實的暗銀長槍,與他稍顯瘦弱的身形似是有那麽幾分格格不入——想來,這杆長槍大約也不是給他自己準備的。
便見秦祿走至了殷少的身前,一伸臂膀,將這杆高過頭頂的長槍送到了殷少的身前。
“這杆啊,是咱寨子裏最好的槍了。”
殷少一怔,剛要開口發問,卻隻見灰袍一笑,淡淡道:“全槍精鐵打造,保養的也還尚可,沒有生鏽的痕跡……便就給你使了!”
青衣眨了眨眼,也來不及多問,便頷首拂袖,接過了長槍。
卻不料在他右手接過長槍的刹那間,忽覺腕上一沉,心中‘唔!’地一驚,要不是及時側步半著,差點就沒握著這杆全鐵槍來。
“這……這槍。”殷少輕吸一息,拂袖雙手扶正鐵槍,垂眸瞧了它一眼,心想這鐵槍果真要比那紅纓白蠟木頭槍沉上不少……再是又看向身前的秦祿,出聲問道:“秦祿前輩,怎麽突然要給我一杆槍?是出什麽事了嗎?”
秦祿聞言點了點頭,聳肩一笑,答道:“是王滿修說要給你的。他先前說你槍法不錯,便要我在你醒來的時候給你杆好槍,說你若是有杆好槍在手,一會兒便定能派上用場!”
“啊……啊,哈哈。”
殷少先是謙虛一笑,再是瞧了眼四周那些正在武裝著自己的漢子們,疑惑道:“敢問前輩,一會兒是要做什麽去?”
“一會兒啊,一會兒是要殺人去。”
便見秦祿也側瞅了眼那些正在將鐵鏈捆在自己身上的漢子們,再是回身笑答道:“扶家主那邊派來追兵了,都是要來殺王滿修的……咱可不能讓自家妹婿被殺不是?所以,就得動刀槍嘍。”
殷少聞言一驚。
雖說他先前在那酒窖裏,看見蠍子最後那討饒的可憐模樣,大約就明白他背後是有其他人了……
背後,竟然還是那扶流嗎?
真是好個窮追不舍啊……
殷少輕歎一息,頷了頷首。
“我曉得了,前輩,交給我吧。”
就見青衣扛著銀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是不會讓王滿修那家夥死在這的。”
秦祿聞言揚唇一笑,拂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如果你要找王滿修的話……”秦祿側過了身去,一邊往步勤練所在的首座那走去,一邊與青衣說道,“他和泠月姑娘現在都在洞穴牢房那裏,說是要抓緊時間練功來著。”
練功。
大約是練那【叩王庭】。
殷少頷了頷首,衝秦祿的背影‘嗯-’了一聲。
然後,他轉過身,望向了那個通往寨裏牢房的洞穴。
微微蹙了蹙眉。
有些心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