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妖風起
灰袍音落。
是微微拂袖,稍稍抬首,將目光落在身前十步外的那對鸞家姐弟之上。
那‘鸞家一夜食戮真煌城中奇門子弟三百人’一事,確是真的。
因為這鸞家,本該是真煌奇門百家之一——但現如今,那真煌鸞家的宅邸早已被拆毀廢棄,用作了堆放雜物的倉庫。
而至於這鸞家被趕出真煌奇門的緣故,如今真煌城中也就隻有這一套足以服眾的說辭——是因為這鸞姓的妖精不知哪天夜裏著了瘋魔,突然食戮城中三百奇門子弟,惹了眾怒,最後被真煌眾奇門合力給趕出了真煌城。秦祿的父親,也即如今的秦家家主,也是這麽說給秦祿與秦玉骨聽的,大約不像是騙人的話。
且秦祿從前還曾對此事頗為好奇,曾於真煌城中多個世家拜訪過,也確確實實見到過那些被吃弟子的靈位,也認真聆聽過那些世家對於此事的講述。
然後,問題來了。
雖說被吃一點是毫無疑問——但為什麽吃,又究竟是誰在吃,卻又是眾說紛紜,不知哪派是正確的。
至於為什麽吃,秦祿抿了抿嘴角,在認識那吃了虎妖後獲得了虎妖力量的南門座虎,在見到今天王滿修生吃靈虎心髒後,他也算是有了個答案。
吃,是為了吸斂契運靈息。
但,又究竟是誰在吃呢?
不知道,不曉得。
有世家說,是此刻眼前的這對鸞家姐弟吃的;也有世家說,是當時的鸞家家主,領著這對鸞家姐弟一起吃的;還有世家說,就是那鸞家家主一個人吃的,沒有這對鸞家姐弟的份……甚至還有人說,吃了奇門三百子弟的,不是鸞家,而是同為妖精的——
——鴆家。
但考慮到現在鴆家仍舊穩坐真煌,穩坐奇門三聖之一,這最後一種說法大約是假的了……就算不是假的,也一定大約是假的。
秦祿微微眯了眯眼,輕笑一聲,重新望向身前那對正緩緩立起,神色肅穆的鸞家姐弟。
真是她們吃的嗎?
如果是的話,那為何她們二人的氣息流轉,還是如此稀疏平常,雖能算是拔尖,但仍舊不如步勤練、乃至那吃下靈虎心髒的王滿修驚豔?
還是說,她們不是為了契運靈息而吃,而是為了什麽別的緣故?
嗯……
想不大明白。
秦祿想不大明白。
想不大明白,所以沒急著下殺手。
沒急著下殺手,所以給了那鸞家姐弟下殺手的機會。
……
“真兒,你沒事吧?”
先是一聲含情脈脈的柔和關切聲入耳。
再是有溫暖手掌拂麵,要替他擦去臉上血漬。
“我沒事。”
卻是被他蹙眉擺手,‘啪-’地一聲打開了她的手臂,再是自己抬掌,隨意一抹臉上血漬,隨手甩到地上,再冷哼上一聲,道:“隻是些摔倒時的擦傷而已。”
鸞墨微微垂眸,望著他破了相的臉龐,有些心疼——是真的心疼,因為方才被步勤練打在胸脯上的那一拳,著實給她打出了些內傷。
不過她還是強忍住了痛楚,隻是輕聲寬慰著身旁的弟弟,沒有再在白皙的臉龐上展露過哪怕一分的難受、一分的氣息不順,生怕被鸞真看盡了去。
但鸞真倒也沒有看她。
鸞真在看著白衣。
用自己那被血糊住了的視線,看那一襲一直待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觀自己的白衣。
白衣好像在笑。
是淺淺的,淡淡的,嘲弄之笑。
笑他,嘴上說著要來殺自己,卻連這灰袍和斷臂都打不過。
笑他,隻能依靠著身旁姐姐,方才於這會兒還保住了一命。
笑他——
“王滿修!受死!”
是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怪叫。
是忽有一陣狂風旋起,一道黑息顯現。
是他眼眸中的杏仁瞳仁,迸發出了不詳的黑色。
……
王滿修驀然一驚。
他不大明白為何這漆衣會突然喊自己的名字,又會突然喚自己受死。
雖說……雖說沒錯,這鸞家是受扶家所托,是來殺他的……但再怎麽說,這會兒和你對打的不是那秦祿嗎?那一拳打傷你和你姐姐的,不是那步勤練嗎?怎麽就我要受死了?
你總不能因為不曉得秦祿、步勤練二人的名字,又想喊一聲‘受死!’,就退而求其次,喊我的名字吧?
白衣有些無奈,不知這鸞真為何如此記恨自己。
但癟不能白吃,他得也隔空去回一句話來著。
對了,就回一句‘不!小生拒絕!’好了。想來這句回嗆頗為硬氣,而他現在又打不著我,豈不是能活活氣他一氣去?
白衣滿意地揚了揚唇角,淺淺一笑,正要開口。
卻是突然,看見了那道驟然躍升於其身周的黑息。
王滿修頓時一驚。
他記得這招式。
陰翥。
一招能奪人神魂的奇門招式。
王滿修趕緊側首,望那灰袍與虎皮,高喊道:“兩位前輩!千萬不要碰到那黑氣!那黑氣會——”
卻是話音未落,又驚見鸞真身旁的鸞墨也是微微睜目,有一道更為濃墨重彩的黑息自其身周卷起。
秦祿與步勤練皆是一怔。
他們曉得鸞家。
卻也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這鸞家的奇門。
他們也聽見了白衣的提醒。
但即便白衣不說,他們也大約明白要躲著這黑氣走。
可這……又談何容易呢?
王滿修微微一怔,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日比武台上,施展了百尺近的自己,跑不過這黑息的速度;施展了整衣冠的自己,阻擋不了這黑息的侵蝕。
啊……嗯。
好像,這就叫‘殺手鐧’來著。
“陰翥!”
是刹那間,鸞家姐弟一齊出聲,一同抬掌,令這兩道黑息往步勤練與秦祿身上飛掠而去。
便見步勤練一側踏腳步,令身周靈氣更顯純白;而秦祿則立即一揮衣袖,霎時閃了身形。
但……但。
白若紙不比整衣冠。
閃身法不比百尺近。
便聞‘啪啪-’兩聲。
灰袍瞬間止住了身形。
靈氣突然消散了蹤影。
步勤練與秦祿就覺心口被輕柔似羽毛般的物品輕輕一觸,整個世界就都變成了漆黑一片。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感覺不了。
沒有奇光閃爍、沒有氣息流轉、甚至沒有呼吸本身。
是僅僅一瞬。
是僅僅一瞬的至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