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酒盡
大約沒過多久,步勤練便消了氣了。
說是消氣,其實倒也不是真正的心情舒坦——隻是在這宴席之上,實在是無處好作發泄罷了。
便隻好忿忿上半刻,在嘴裏碎碎咒上‘老女人’幾句,最後還是慢慢走回到那張被打穿了椅背的石座前,摸了摸自己額頭上那道怪疼的傷疤,悻悻坐了回去。
見寨主終於收了脾氣,周遭那些先前嚇得不敢說話的漢子也總算是敢小聲喘上幾口起來,是尷尬笑笑,默默繼續吃喝了。
眾人便又都喝了幾輪酒。
“那你們接下來要怎麽辦?”
而在幾杯醇酒下肚之後,依然是身為寨主的步勤練主動開口,往白衣三人問道:“繼續在這回廊曆練,趕在明年元旦前回凝林?”
白衣稍稍一怔,與左右青衣紫裙相視一眸,便做肯定答複道:“是的,待小生一旦有了與扶流搏殺之力後,便會立即再往凝林山去。”
步勤練聞言頷了頷首,舉盞淡然道:“那你這些時日裏,可有何打算?可有何想去之處?”
王滿修思索片刻,搖頭答道:“不曾有想去之處,隻想靜心練功而已。”
“好。”
是座上的她微微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醇釀,道:“那你這數月間,便不妨留在我這南門寨裏罷。”
白衣三人一怔。
就見王滿修拂了拂衣袖,神色間略有詫異,問道:“前輩……可當真?”
“作何要有假?”
步勤練咧嘴嗬嗬一笑,放下手裏酒盞,與椅上橫坐了舒服些。
“我讓你留在這寨子裏,是既可以讓你去那鬥獸場間殪虎,娛樂娛樂我寨子裏的兄弟……”她衝著那燃者三丈火柱的鬥獸場間揚了揚下巴,繼續道,“也能讓你再磨練磨練奇門不是?再加上這裏還有我、秦祿和座虎在,還能與你切磋切磋。”
說著,她微微側眸,往座旁二人掃了一眼。
便見位左的秦祿微笑著頷了頷首,顯然是對寨主的這個決定很是欣慰,自然也是完全讚同;隻是位由的南門座虎,倒還是胸中有股鬱氣,隻是獨自頭也不抬地吃著酒,儼然是幅很不開心的模樣了。
步勤練見狀,隻是揚了揚唇角,沒去再說他什麽,是心裏清楚這座虎‘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還是得花些時間來轉換下心情的……
“當然這最主要的,自然還是因為有我在。”
又聞她繼續開口,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微笑道:“老娘定要將那些能傷到那老妖婆的技巧都傳授於你,要你這次把她給徹徹底底地碎屍萬段了去!”
才沒過一會兒,‘老女人’便已經升級成‘老妖婆’了。
王滿修微微眨眼,是感激一笑,衝著步勤練禮貌地作了個揖,謝道:“多謝前輩提攜,小生著實感激不——”
卻是話音未落,就被步勤練連連揮手給打斷道:“你可先別急著感謝我,也別感謝我——要不是老娘斷了這隻右臂,怎麽說也不需要你幫我碎屍萬段去……若老娘這右臂還在,我可非要親手撕了那老妖婆不可!”
王滿修是微有一愣,心中暗想想半句‘敢情您還曉得自己斷了一臂來著啊’,但在名麵上則是淡淡一笑,欽佩道:“前輩雖斷一臂,方才仍能有那般氣魄功力,實在是強於小生太多,令小生著實佩服、佩服……”
“嗨,你說得倒是好聽,可這哪能算是我的功勞?”
就見步勤練稍稍側眸,望向白衣的那抹紫裙,點了點腦袋,道:“要不是那時鴆家家主傾力相助,我能否還活著都得是個疑問了……你與其佩服我,倒是不如去佩服我這泠月妹妹,佩服佩服她家的奇門去。”
王滿修應聲頷首,立即側臉望向身旁的紫裙,淡淡一笑,道上了一聲‘謝謝’。
便見鴆泠月麵有笑靨,悄悄吐了吐舌頭,倒也沒啥無功不受祿的自覺,隻是很開心了。
……
宴席又持續了好些時候,酒壺也空了好幾十壇。
許是因為這洞穴之中看不見日光、分辨不了時辰的緣故,每次南門寨要開宴席,那定是要開上大約一日一夜之長,喝光酒窖裏上百壇不知從哪來東搜西刮來的美酒,才算能圓滿結束。
自因此,即便宴席已經持續了好些時候,也仍然還有好些時候才會結束。
聊過了正事的眾人們又開始聊起一些家長裏短、兒女情長,譬如秦祿向白衣好好詢問了下自家現在的狀況,好好打聽了下那日真煌城比武台上的細節;譬如步勤練好奇地與鴆泠月問起鴆晚香的近況,問起現在鴆家與扶家的關係;譬如殷少無意之中聊到了自家婢女,聊到了那時常抱著一把黃肩弩的青衣姑娘,然後不知是因吃醉酒了還是為啥,是開始有些神色恍惚、小聲喃喃了。
眾人一直都在寒暄,就好似有寒暄不完的話,要在今朝有酒今早醉之前,徹徹底底聊個痛快一般。
除了那一人外。
那一名坐在首座之右,一言不吭、獨自悶頭喝著酒的南門座虎之外。
總算與喋喋不休的灰袍聊完了真煌家事的白衣抬起眉眼,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滿修抿了抿唇。
他不討厭這座虎。
便也更談不上憎恨了。
雖說……昨夜浮草間,他自己被這座虎可謂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盡管白衣多是因為沒有料到‘饕餮石’這樣的奇物在,也正值身子虛弱之時……但總得來說,他還是敗給了這座虎的。
敗了,就得懂禮數些。
哪怕對方與自己所認識的禮數不盡相同。
王滿修輕吸了一口氣。
他拿起地上的酒壺,為自己的木盞中道上了四分之三被微涼的醇酒,再是雙手端起木盞,起身往座虎的位子走了過去。
周遭眾人注意到了白衣的動作,也大約明白了白衣的意思,便都是聳肩淡淡一笑,也沒去阻攔什麽——雖然他們都曉得,自家寨子的座虎可是個出了名的記仇脾氣,這白衣指定要熱臉貼上冷屁股,吃上一癟了……但話雖如此,他們也不能因為這就去攔著白衣不是?
便任他去了。
便見白衣到了座虎的身前。
身形魁梧的座虎微微抬首,皺眉看向了端著酒盞的白衣。
他腦袋雖算不得好,但此情此景,隻要不傻不癡便都能看懂來者的意思了。
“座虎前輩。”
就聞白衣開口,彬彬有禮道:“請讓我敬你一杯酒。”
沒有多餘的詞藻,沒有多餘的謙遜。
隻是讓我,敬你一杯酒罷了。
座虎閉目半晌。
再是睜眼,望了眼座上的寨主。
步勤練衝他笑了笑。
座虎便哼了一口氣。
是緩緩前傾身子,單手拎起地上的酒壺,要往自己的木盞中倒上一杯酒來。
眾人霎時驚怔:這、這座虎怎得……
就見座虎拎起那黑瓦酒壺,掂量了一下,卻發現早已喝空了,便是很隨意地甩手將其扔在地上。然後,回首望向角落裏一名剛從酒窖裏端來酒壇的漢子,招呼了一聲:“喂,過來。”
漢子一怔,便馬上快步走了過來,要傾壇為座虎倒上一壺美酒。
但可能因為漢子動作太慢,又許是因為他心中仍有幾分鬱氣的緣故,座虎沒忍著讓漢子倒酒,而是直接一把抓過酒壇,站起了身來。
便見座虎雙手捧起酒壇,沉聲與白衣道:“我幹了,你隨意。”
言罷,仰首。
是要一口飲盡整壇酒。
白衣淡淡揚唇,也立即仰首飲起盞中美酒。
二人是同時喝完的。
座虎抬手擦了擦嘴,扔掉了空空如也的酒壇。
白衣微微一笑,拂袖往作了個禮貌的揖。
四周的眾人眨了眨眼,各自暗暗驚歎了幾句。
“謝謝前輩。”
便聽白衣說道。
便見白衣轉身。
卻是忽然,一隻厚重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那是座虎的手掌。
王滿修微微一愣,側過身來,望向身後那低垂著腦袋的南門座虎,疑惑道:“前輩,你這是——”
“噗!”
是驟然一聲虎嘯。
是霎時一口濃血。
噴在了白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