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好事多磨
當夕陽西下、天色漸入黃昏之時,有佩玉紫袍一襲,拂袖站在了孟嶽城的城門口。
一個人。
就如其昨日早晨離開孟嶽城時一般。
迢迢百裏,行色匆匆,去真煌。
迢迢百裏,風塵仆仆,回孟嶽。
一來一去幾百裏,尋常商旅得要五日,公家信使需要三日,奇門馬快也要一日——但他,來去三百裏,三個時辰。
想來這孟嶽最快,總算是沒有白拿。
司馬先德拂袖輕舒一口,抬手摸了摸胸口紫袍下的衣囊。這平平無奇的衣囊裏,藏著殷老先生交於他的那一遝宣紙——也就是王滿修寫給他的那份秘籍。
那份修習百尺近的秘籍。
想來,若是有朝一日,我司馬先德能學會了這【百尺近】……這來去三百裏,還不是一盞茶的功夫?
想到這,司馬先德難掩笑意地拍了拍衣囊,一甩雙袖,便往城裏大搖大擺地走去了。
城門口的披甲守衛自然都識得這年輕的司馬家家主,便是紛紛笑著衝他拱手行了個禮,調侃上幾聲‘喲,司馬公子,這是自那個姑娘家回來啦?’‘司馬公子,你可真是快呀’。
司馬先德雖貴為司馬家家主,但終究是年輕了些,沒啥架子,平日裏也就給人個留下了遊手好閑、嘻嘻哈哈的印象……便是因而,他雖貴為奇門家主,卻是罕有城裏百姓會怕他——甚至就連害怕那‘三好公子’殷少的人,都還要比他多上那麽一些。
便是就見他衝著那些守衛們擺了擺手,瞪上一眼,笑罵道“你們懂個啥,本公子可是剛從真煌城回來的哩,整整一百五十裏,能不快嗎?”
守衛們便俱是睜目做驚駭樣,一聲聲‘快啊!快啊!’‘了不起啊!’‘司馬家主厲害啊!’此起彼伏……就是沒多少出自真心的就是了。
便是眾守衛哈哈笑,紫袍仰首揚長去了。
而剛一入城,就有一股香噴噴的飯菜味霎時侵入了司馬先德的鼻腔,再是通透其全身,令其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了稍稍幹癟的肚囊,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稍稍抬眸,就見城裏街上人煙稀少,而街旁的家家戶戶裏都幾乎有一道嫋嫋炊煙緩緩升起,是在做著令人口中生津的佳肴了;而那些掛著紅燈籠的酒家客棧裏,也是一陣陣招呼聲、碰杯聲、大塊吃肉聲……
司馬先德有些餓了。
他在中午送王滿修他們踏上回廊之旅後,便是在真煌秦家那隨便對付了頓午飯——他沒敢多吃,是因為那秦家家主那時正眼神微妙地盯著他,似是在想些什麽的模樣……這倒也不怪家主,畢竟城裏出了那種大事,五分之一個真煌城在一夜間化作了灰燼,而知曉些這事內幕的家主,自然是對不知怎麽就摻和進這事的司馬先德頗為在意了。
午飯後,司馬先德便在與秦家作別、與秦玉骨約好以後常常要以書信互通有無後,就提劍上路,一百裏兩時辰,趕回了這孟嶽城來。
也是該肚子咕咕叫了。
不過當然了,此地是孟嶽而不是真煌,家住此地的司馬先德自然是可以馬上回家讓家中老仆幫自己做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也自然是可以跑去平日裏常去的酒樓,花上一兩銀錢,去與老熟客們談天說地吹虎皮,去與老酒鬼們吃酒吃到睡夢裏。
但,司馬先德都沒去。
就見他輕吸了口氣,邁出腳步,沒有走向酒樓,也沒走向自家,而是往城西走了去。
殷家在西城。
王滿修與殷少,托他回家向殷家人報個平安。
那司馬先德便得先去報平安。
……
孟嶽城大,可司馬先德快,一小會兒便走過了彎彎繞繞的十來個街角,來到了那扇熟悉的宅院大門前。
是紅木大門,是黑底牌匾。
牌匾上,自然寫的是‘殷家’二字。
司馬先德整理了下衣冠,正了正腰間的佩劍與玉佩,輕舒口氣,抬腳上台階,反手輕叩兩下門扉。
‘哆哆-’
聲響清脆,想來宅裏的人應該是能聽得見的。
宅裏的人也確實聽見了。
沒過一會兒,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至們旁,再是‘吱呀’一聲,將紅木大門給拉了開來。
“哦!是司馬公子!”
拉開大門的是殷家的管事,老黃。
司馬先德笑著頷了頷首,衝著老黃拱手作了個輯,道“黃叔好。”
便是見老黃連忙擺了擺手,輕道幾聲‘公子多禮了、公子多禮了’後,再是慈笑問道“司馬公子可要來一同吃個晚飯?馬上便要做好了,五素五葷三湯,就算公子來也定是夠的。”
“啊!不必不必,黃叔客氣了。我剛從真煌回來,馬上還要回家看看去,就不久留了。”
司馬先德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這會兒隻是受殷少他們所托,來向老先生報個平……”
“哦?公子可有事找老朽?”
卻是話音未落,一聲稍顯沙啞蒼老的嗓音自門旁傳了過來。
司馬先德稍稍一愣,側眸看去,就見是拄著朱拐、身披華裘的殷炳家主正與身高八尺、魁梧雄壯的百人敵殷正一起並肩而行,走來了門旁。
便是立即拱手拂袖,衝二人分別行上一禮。
“殷老先生。”“殷正前輩。”
殷正頷了頷首,也抱拳回了個武人禮“司馬公子。”
殷炳則是微笑著點了點頭,輕道一聲“司馬家主。”
紫袍略顯窘迫地眨了眨眼,撓頭嘿嘿一聲。
殷老先生淡淡一笑,衝著老黃頷了頷首,老黃便馬上踩著小快步,回去繼續做晚飯了。
而在老黃走後,殷老先生則是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拄拐,另一手抓住了司馬先德右腕,再是直視著他的雙眸,關切問道“少兒可還好?”
司馬先德驀地怔了怔,接著連忙點了點頭,答道“好、好。他很好,就是今早便隨王滿修一同去回廊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旁的殷正微微一睜眉眼,再是稍稍鬆了口氣,道“往滿修閣下不愧是始皇轉世,竟能經得起如此大難……果真厲害、厲害啊。”
殷老先生聞言頷了頷首,輕歎一息,點了點頭。
“好便好,好便好。”
他撫了撫尚有青黑的胡須,再是閉眸歎了口氣,側臉望向了身旁的殷正“隻是這一去回廊,又是要好些時間了無音訊了……也不知是和他哪個叔叔學的。”
殷少就一個叔叔,殷正。
便見殷正麵露幾分尷尬,木訥地笑了笑,說道“父親,相信少兒吧。既然我能出的來那回廊,少兒他一定也能出的來。”
“你可是百人敵,少兒呢?”
“呃,可我去回廊的時候,也就差不多是個小十人境界啊。”
“……行行行,爹老了,說不過你。”
殷老先生歎了口氣,不再去與身旁正值壯年的殷正爭辯什麽,隻是回身杵了杵手中拐杖,抬眸望向了宅內的那口月牙池塘,淡淡道“隻是,苦了那些等他的人哪。”
殷正抿唇收聲,沒有再反駁。
而他們身前的司馬先德稍稍一愣,也是馬上轉過身來,順著他倆的視線往那口月牙池塘望了去。
這一望,便望明白了。
就見那月牙池塘裏、湖心亭台中,有兩人。
是一抹青綠,是一抹淡蘭。
司馬先德沒有忘記。
昨夜殷少要讓上善與殷正一同回孟嶽時,久睡剛醒的她竟是不知從哪兒借來了千鈞之力,哭鬧著萬般不肯離開少爺,還死死地抱著殷少的身子不肯鬆手……之後還是鴆家主故技重施,再以一道紫息奪了她的神識,才令她又昏睡了過去,被殷正扛著帶回了孟嶽城來。
而之所以說是故技重施,司馬先德也是後來才知道在之前扶流殺到鴆家之時,上善她即便沒有奇門的功底,也還要奮起反抗,要偷跑出去給城外的少爺報信,差點就惹惱了扶流……還好鴆家主眼疾手快,用奇門令她昏睡了過去,便是才有後來殷正抱著她自鴆家大門下走出的場景了。
嗯……殷少這家夥,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司馬先德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他又望向了那抹淡蘭。
那抹他曾想追逐,但最後還是沒追到的淡蘭。
可能是他跑得不夠快吧。
司馬先德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湖心亭裏,上善若水相依而坐,是姐姐的若水正稍稍抱著妹妹上善些許,輕柔地撫摸著妹妹的腦袋。
此刻的上善雖已沒有抽泣之聲,但嬌小的雙肩還是止不住地輕輕顫上些許。
就見她兩眼通紅,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
就見她微微仰首,噙著淚水的雙眸望向了空中那一輪漸漸明亮的彎月。
“姐姐,你說。”
就聽她鶯聲顫顫,稍有沙啞含糊之音。
“少爺他……為什麽不要我了呢?”
便見眉心有點朱砂紅的若水垂眸抿了抿唇,撫摸著上善的纖手緩緩停下了動作。
便見她也仰起了首,一對水靈的明眸也望向了空中那一輪陰晴圓缺。
“是啊。”
她微微啟唇,聲音如泉水潺潺。
“他為什麽不要我了呢。”
音落。
一抹晶瑩在眸。
好似天上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