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萬丈上
一陣狂風吹拂至臉上。
不似春時那般柔和,不似夏時那般炙熱、也不似秋時那般颯爽。
是冬日的凜冽。
他被吹拂得不大舒服。
所以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目。
而映入眼簾的,不是紅花綠葉、不是草坪樹林、不是一幅山林田野的青蔥景色。
隻有白茫茫的一片,宛若在雲端。
王滿修有些發懵。
他伸手揉了揉雙眼,閉目片刻,再睜眼望來。
白色還是白色,茫茫還是茫茫,一片還是一片。
真是奇了。
方才我不還是在那真煌街口,鴆家大宅的玄門前嗎?這怎得突然到來到雲頓……
啊,我曉得了。
王滿修稍稍一怔,感受著渾身上下的平靜完好,低頭打量了眼身上潔白似雪、宛若無垢的白衣,又瞧了眼空無一物的雙手,不見青禾劍影。
是……歸西了啊。
他淡笑了半聲。
便是輕閉雙眼,回憶起自己在倒在那冰冷石磚上的最後一景,回憶起那道高有千丈的浩然劍氣,回憶起劍氣過後,那空無一物的塵埃之上。
淡淡揚唇,無聲微笑。
雖有遺憾。
也算圓滿。
白衣稍顯得意地仰起了腦袋。
雖說不知這之後,殷少他們是否還有危險,上將軍北伐的計劃會不會有麻煩,燕姑娘她要何去何從……但有小生奮死拚殺百年三聖這個例子在前,想來這西域奇門裏,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人物敢貿然去——
“扶流還活著。”
一道男音忽然入耳。
是溫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肅穆威嚴之聲。
王滿修識得這聲音。
他驟然睜目,立即起身,回身望去。
便見五步外的白茫一片裏,立有一人。
那是名五官俊朗似的男人。男人頭戴黑色束發冠,冠上插著一根金簪;他身著一襲黑衣,衣上有閃閃金紋,似蛇、似蟒、似蛟、似龍,又四不像;他手提一柄朱鞘寶劍,鞘上刻著一排小篆字樣的文字。
乍看之下,男人的容貌竟是與他有幾分形神相似——形似的是眉骨眼眶,神似的,是自在得意。
不過男人的臉上,並沒有如白衣般自然上揚的嘴角。
王滿修識得這人。
大致上,識得。
幾乎是在瞧見男人的刹那間,他頓時眉梢輕揚,詫異道“是你。”
但也就這二字而已,畢竟他不曉得他的名字,也不曉得他的來曆。
望著五步之外的男人,王滿修微微蹙眉,聽見了他剛剛的言語,沉聲道“你是說……扶流沒死?”
“嗯。”
這一次的男人倒沒有像前幾次那般對他的提問愛答不理,隻顧自說自話——這一次的他正視著白衣的雙眸,神色平靜而嚴肅地頷了頷首。
“僅是一道青禾劍氣,一式青澀的叩天庭,自然是殺不死她的。”
男人說著,朝他前踏了一步,舉止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些許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滿修抿了抿唇,看出了男人並非是在打誑語。
他鎖眉思索片刻,還是先衝著男人彎腰拂袖,拱手作了個輯,再輕聲問道“敢問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男人聞言,又朝他信步一踏。
然後,側過身,沒有直接回答王滿修的問題,而是看向了四周這茫茫一片皚皚,問道“王滿修,你覺得我們現在在哪?”
白衣稍稍發怔,立即側眸打量了眼盡是白色的四周,思索片刻,覺得還是跟著內心回答就好,道“西方極樂世界。”
便聞一串爽朗笑音。
男人仰起腦袋,歎道“好個西方極樂世界。”
王滿修眨了眨眼,道“不是嗎?”
“不是。”
男人回身搖了搖頭。
再是衝那遮天白皚一擲右臂,輕道一聲‘散’。
便是眨眼間,所有的雲霧都散去了,所有的白色都不見了。
而在它們消失之後,王滿修終於看見了。
他看見了。
一整個天下。
不是誇張、不是比喻、更非擬人。
是字麵意義上的一整個天下。
從小橋流水,到嫋嫋炊煙;從大漠孤城,道綠洲水泉;從宏偉高塔,到輝煌殿堂;從矮牆堡壘,到草房農屋;從南北兩江,到地中一海。
從山巒、荒原、凍土、冰原;到森林、農田、泥地、沙漠。
從日出之東,到日落之西。
從漫天星辰,到遍地靈魂。
王滿修全看見了。
他看見了天下。
他俯視著天下。
他在萬丈高峰上,俯視著天下。
他亦俯視著,腳下這萬丈高峰。
王滿修驚呆了。
他曉得自己在那了。
可此地,此地不是……
“大夢王庭。”
有聲自身旁來。
是穿著金紋黑衣的男人,正用那柄朱鞘寶劍指著萬丈峰下,九千丈上。
在那裏,在那崎嶇嶙峋的山峰之中,有一片還算平整的山頭。而在這片山頭之上,竟是有一座金碧輝煌、大氣磅礴的百丈王庭立於此處,如一尊在世神明那般,傲視著天下眾人。
王庭的大門上沒有掛任何的牌匾。
但沒有人會去懷疑這王庭屬於誰。
已是滿臉愕然的王滿修亦是如此。
他回過身,目不轉睛地看向了近在自己三步外的男人。
這一次,王滿修終於看清了男人衣上那四不像的金紋。
是龍。
是比真龍還真的龍。
“大夢……始皇帝。”
王滿修喃喃開口,思緒如身上白衣、腦後青絲一般,皆是被狂風拂得淩亂。
他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話語。
但,這天地間,除了那個人之外,又還有誰能立在這萬丈峰之上呢?
束著發冠的男人回過身,衝他淡淡一笑。
“餘要汝傳的話,汝已經切實地傳到了。”
王滿修稍稍一怔,曉得他指的是那句‘籠中星火’,但還是不大曉得自己傳給了誰。
“既然話已到,那餘便沒有再繼續留在此地的意義了。”
音落,男人邁步,走至了白衣的身前,一步之遙。
“王滿修。”
與白衣身高相仿的男人平視著他的雙眸,卻是不知為何,總給他一種被俯視在地的感覺。
王滿修深吸一息,盡量讓自己臉上的神色顯得自然些,顫聲答道“請……請講。”
便見男人輕輕笑道。
“別太記恨扶流了。”
王滿修一愣。
卻是沒等他要猶豫開口道上些什麽,男人便抬起了那柄朱鞘寶劍,點在了他的眉間。
此刻的王滿修絲毫不覺身中疼痛,氣息流轉也是頗為正常,雖無趁手武器,但也應是有大約八、九百人敵的奇門修為。
但麵對男人的這一劍,他卻是絲毫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連看都沒看見。
而待他回過神來時,那柄朱鞘寶劍並沒若從前一般直穿他的眉心,僅是輕輕一推,便將王滿修整個人從這天行山萬丈峰上,給推了下去。
隻覺身上白衣亂拂、身周風聲叱吒,自己卻是絲毫都運不得氣息,踩不穩腳步,隻能一邊不斷下墜,一邊眼睜睜地看著萬丈峰離自己愈來愈遠、愈來愈遠,直至再也觸不可及。
猶見萬丈峰山,那襲紋金黑衣仰首望天,望那深藍星辰。
似有舉劍。
似有出鞘。
似有一躍而上。
似有一飛升天。
便覺天地間,有極光一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