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五章 尚在人間
忽有一陣劇烈痛楚自他胸膛上傳來。
若他要言此痛疼徹心扉、深入骨髓,那這絕非是文人墨客酒後消愁的矯情揉做之詞,而是名副其實的字麵意思。
畢竟,此痛正是從離他的心髒不過一二寸的經絡上傳來的。
他輕咬牙關,眉梢稍顫,睜開了雙眼。
便見朦朦朧朧中,有數名手執箜篌、披帛著紗的豐腴婦人,乘著絢麗多彩的雲朵,緩緩往金簷朱柱的庭樓飄了去。
此景……仙境?
他茫然眨眼,剛想抬起脖頸,往這些婦人湊近看些,便忽覺那胸前痛楚隨著體內經絡蔓延至了全身,若一石激起千層浪般,竟是令他止不住地用渾濁嗓音,小聲呻吟了半句。
這一呻吟,雖說有些丟人顏麵,但卻是刹那間讓他覺著了幾分口渴,原本渾渾噩噩的大腦蘇醒了些,回了幾分清明。
而這清明一歸,便是讓他很快知曉到了自己並非身在仙境之中,而是正躺在一張軟棉榻上——方才所見的那些婦人、樓宇,原來隻是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壁畫圖紋,根本不是什麽活物;至於那模糊了他視線的朦朧質感,實為一層淡淡薄霧,似是自其身側飄起的。
他輕哼半聲,想要挪動一下身子,卻是宛若夢回被那陰柔男人關在石棺中時一般,整個身子沉重不已,感知不到絲毫的氣息流轉,就連動動指尖都要忍受著巨大的痛楚。
他無奈,隻能盡全力稍稍側首,再挑起狹長的睫毛,轉動眼珠,往身側看去。
驀然一怔。
就見榻旁,擺放著一尊罕見的黃金香爐,長腳圓囊,高約半丈,表上刻有瑞獸夔紋,有淺淺紫煙自其中飄出,籠罩屋內,襯托出了一幅縹緲之感。
不過,這看上去就是稀世珍寶的香爐,倒不是令他愕然的原因。
令他突然愣神、以至於霎時間忘了身中疼痛的,是一張正對著床榻的朱色木椅——與那坐在椅子上的她。
她衣著白裙,肩披薄紗,玲瓏身段稍稍側傾,坐姿端麗窈窕,傾國傾城。
她眉如墨畫,口若朱丹,眼角稍紅,微閉的眼瞼上抹著淡淡櫻紅,柔順青絲由紅繩係辨,繞過肩頭,靜靜垂於身前。
一幅睡姿,楚楚動人,既令人不忍心將其喚醒;亦是令人更加難以無動於衷、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輕觸她那似有淚痕的白皙臉龐。
在看見她的刹那間,他的心中,除了驚異與愕然外,還有一份欣慰安然。
太好了……
他揚起眉梢,舒心一笑,身上的痛楚也都似是減輕了不少。
你能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他回過首,抬眼望向天花板上的絢麗壁畫,閉眼微笑。
便見有一顆晶瑩水珠,自其眼角滑落,也不知是淚還是別的什麽。
“即便小生如此狼狽,但托大家的福,還是成功地救出燕姑娘了。”他稍稍啟唇,喃喃自語著:“小生今日,一定要好好謝謝大家……”
“是啊,你可不得好好謝謝我嘛。”
忽有一聲朝氣男聲亮於身旁。
他微微一楞,睜眼抬首,往那聲音瞧了去。
便見那半敞的門扉前,有一束著馬尾、身著灰棉常服的英氣男兒,踏步走入了屋內。
男兒步至床旁,伸手止住了腰間搖曳不止的玉佩,衝躺在床上的他趾高氣昂一笑:“王滿修。”
王滿修眨了眨眼,望著男兒那被評為‘頗有朝氣’,這會兒卻貼著幾塊膏藥的臉龐,淺淺笑道:“殷少。”
……
這間屋子算不得大,陳設也少,隻有門一扇、床一塌、爐一座、椅一張而已,連通風采陽的窗子都不見蹤跡——但若因此而言這屋內簡陋陳舊,倒是也不算不恰當。
在殷少上前幫助王滿修半坐起身,枕著木枕後,他才發現,原本以為隻是繪畫在天花板上的壁畫,實則在牆上四壁中也有,且各麵之景皆不相同,有純是彩色波浪的、亦有若天花板上寫實圖紋。而這些壁畫,有濃有淡,相輔相成,不至於琳琅滿目、又不會讓牆壁光禿禿的很是難看。
望了幾眼牆上壁畫後,看不出什麽名堂的王滿修側過臉,瞧向站於床旁的殷少,笑道:“你臉上怎掛的彩?小心毀了容,將來娶不到好媳婦了。”
殷少抬手摸了摸臉上膏藥,眯眼瞥了眼白衣胸口,道:“總比不知哪位被穿了心、差點就咽氣的倒黴蛋要強上些許。”
王滿修稍稍眨眼,垂首看向了自己的心口。
就見白衣中,被層層繃帶綁起的胸膛上依然依稀可辨一道縫隙,隨著他的每次呼吸一起一伏,將那繃帶染成了深紅。
“唔……這麽一看倒還挺嚴重的。”
“可不?”殷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泠月姑娘將你背回來的時候,你這胸前傷口起碼有兩寸寬,整個人都已是冰涼沒氣了——若不是這鴆家家主說還能救你回來,本少爺可是打算直接給你準備後事了。”
王滿修微微一愣,茫然抬眼:“泠月姑娘?鴆家家主?”
“啊……差點都忘了你都不是奇門中人了。”殷少聳了聳肩,雙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這屋子:“這家的主人,真煌奇門,一會兒她們應該會自己與你詳說,我就不越庖代徂了。”
白衣輕輕‘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了,你怎受了般重傷?”殷少又瞥了眼他胸前傷口,道:“是那‘百年三聖’做的?”
王滿修無奈頷首,笑道:“還是稍許低估千人敵了。”
殷少先是一愣,隨即半笑半認真地道:“我倒也是稍許低估你了。”
白衣眨眼不解:“何出此言?”
“都被傷成這樣了,若是常人,不都早就嚇得灰頭土臉,蒼白不敢言了嗎?哪像你,還敢來一句‘稍許有些低估’。”殷少攤手笑道:“說得好像,你差一丟丟就能贏了那西域奇門第一、指不定還是天下第一的扶流了。”
“哈哈哈,說得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王滿修淡淡一笑,俯首瞧向自己的雙臂,輕吸一息,忍痛握了握雙手十指。
望著他這幅模樣,殷少止了笑意,前踏半步,沉眉低聲道:“滿修,你……是不會放過那扶流的吧?”
便見白衣閉眼握拳,淡淡頷首。
“殺一人便是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