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五十三章 語
周家大宅的走廊裏,很是安靜。
或許是因為走廊裏無窗無門的緣故,集市街道上喧雜的叫賣聲就似是在九霄雲外一般,院內大宅全然不受其擾,清淨得緊。
可清淨雖好,但若是太過,聞不得一絲煙火味、見不得一抹豔陽天,那便是會讓人感覺到幾分落寞了——尤其是在兩人一前一後,默聲走著的此刻。
白衣抬眼,瞧向了那行在自己右前側半步的陰陽袍少年。
少年體型偏瘦,個子也比白衣矮了半個頭,是剛至束發年紀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少年尚且年少,其臉龐輪廓雖與那家主公子皆有相似,卻沒有他們之神韻——也即是說,少年看上去,不像是性情涼薄、處事冷淡之人。
而這便讓正不甘寂寞的白衣開了口。
“咳。”王滿修清咳一聲,衝其微笑道:“你們周家可真是好生厲害,既有七雄又有三聖,今日著實是讓小生開眼界了。”
少年微微一愣,立即側臉抬頭,抿唇應道:“閣下……前輩過獎了。今日前輩身手,我……晚輩也是欽佩不已。”
“哈哈哈,不必與小生這麽客氣。”白衣看出了少年的拘謹,粲然一笑:“今日小生受到家主如此照顧,要客氣,也該是小生客氣才是。”
說罷,白衣便拂袖拱手,作輯寒暄道:“見周公子。”
少年急忙擺手,慌忙道:“別別,前輩喚我周桓、周桓就好。”
白衣揚唇一笑,也說道:“那麽,也請周桓不必拘謹,直呼小生的名字最善。”
少年思索片刻,猶猶豫豫地道了句:“王滿修?”
白衣淡笑,頷首輕言:“周桓。”
少年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臉色有些靦腆。先前陰陽台上初遇王滿修時,周桓聽信傳聞,以為這白衣不過是一名不知好歹的惡徒,自家引狼入室便是要來教他些規矩;可劈下紫雷後,本以為要請家主來助陣的他,怎料自己的哥哥姐姐居然都俯首甘認下風,為這白衣賀喜一句;再後來,在那紫沙閣中聽得家主一番言語,才知原來自家算是名副其實地‘請’他入府——這一來二去,弄得周桓已是完全不知該以什麽態度與這白衣說話了。
不過,現在這王滿修說話客氣,願意主動與他拉近距離,總算是讓周桓心中的石頭落了地。看來,這奇門中功力趨近大成之人,也不全是性情淡漠涼薄的嘛。
想到這,周桓便不再如先前那邊拘謹,臉上又露出了平常那般的嬉皮笑臉,抬首望著白衣,好奇道:“王滿修,你究竟是什麽人呀?事先說好,你可別回答說是普通人啊!能接下咱周家天雷的、能劈開爹……家主紫沙天門的,哪有普通人!”
白衣嗬嗬一笑,輕聲答道:“其實這兩日孟嶽城中對我的傳言,還算是不太離譜的。”
少年一驚:“咦!你真是軍武誅龍府的玄師啊?”
“……不,這個是瞎講了。”王滿修無奈地聳了聳肩,道:“我指的是,‘萍水白衣’那些。”
少年邊走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拂袖抬手,托腮思忖片刻,低聲喃喃道:“萍水白衣……萍水……怎麽總覺得聽著這麽耳熟呢?”
周桓聲音雖輕,但離去隻有半步之距的白衣自是聽得了其所言。
王滿修微微上提手中鐵劍,停下步伐,翻手輕聲道:“對了,周桓,我有一事相求。”
少年一怔,立即也停步轉身,有些緊張道:“怎麽啦?啥事啊?先說好,若是要我明早與易哥與你一起去扶家的話可就算了……我是不想再見到那個不男不女的老怪物了!”
“哈哈,不是不是,不是這般大事。”白衣淺笑幾聲,上前半步,微微俯身道:“隻是想問,我能否在去幽室前,請你幫忙帶著參觀參觀這周家大院?”
王滿修側過臉來,複而抬眼望著高一丈餘的走廊頂道:“說來慚愧,像周家這般真龍風格的大宅院,小生是真的有些孤陋寡聞沒怎麽見過……所以想著,今日能開開眼界?”
話音剛落,周桓就已抬手拍了拍自己胸脯,豪放道:“嗨!原來就這!這算什麽事!沒問題!走起走起!”
白衣一笑,剛想拂袖道句謝,就已被少年給拉著走了。
……
一路上,周桓熱情洋溢,嘴巴就好似是不用停歇那般的,邊走邊給白衣、一層樓一層樓、一間一間屋子介紹著自己家的裝飾風格。周家重陰陽,亦重玄術風水,一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布局擺設,實則都契合陰陽學說‘負陰抱陽’、‘趨吉避凶’說法的。
盛情難卻的白衣,對玄術風水雖隻是懂個大概,但在聽少年所說時卻是連連點頭,不管周桓講得是多麽複雜、所用的術語是多麽難懂,白衣的臉上一直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屋子的裝飾擺設講得差不多了,周桓又開始講起家族曆史了。他說啊,咱這周家,可是有八百年曆史,比那真龍國祚還長個一百載。而在這八百年間,周家在奇門的地位,可是一直都是舉足輕重,還曾一度,在數百年間獨領風騷、獨占鼇頭——如今在三聖七雄中各占其一,自是與一般奇門世家相比要如天上青雲,但倘若是要與百年前的周家做比,實則也就那樣,算不得什麽前無古人。
白衣聽了便是嘖嘖稱奇,說自己雖會奇門,但不是奇門人,今日在那陰陽台、紫沙室中,有覺得周家非同一般奇門世家,卻沒想到如此鳳毛麟角。接著,他便是一堆‘好生厲害’‘奇門翹楚’之類的讚譽詞,將周桓給誇地都不好意思地撓脖子了。
講過了前輩先人的光輝曆史,自是要講講現在的家裏人了。王滿修便看準時機,說聽見周桓先前一直稱呼周易為‘易哥’,方才兩人在紫沙屋內又對那周家家主很是尊敬,便好奇發問,問那周家家主,那麵容一直嚴肅冷峻的周厲,與他們是什麽關係。
實則,白衣心裏是清楚的。先前周桓嘴快,早已沒忍住直接喚了周厲‘爹’,還能是什麽其他關係。隻是,王滿修略感不解的是,自周易周桓二人的言行看來,似乎是周厲不太想讓二人稱其為‘爹’,而是要以‘家主’代稱。不是奇門人的白衣,不知這種行為在奇門中算不算奇怪,便作好奇一問。
怎料此問一出,竟是讓先前一直滿臉笑意的周桓皺了眉頭。
少年嘴唇微顫,似是有話想說,又似是不知該不該說出,將之又咽了回去。
王滿修見其有些尷尬,剛想以一句‘周家家主契運充沛,不怒自威,好生有壓迫力,不愧為三聖’的讚譽話給轉移開話題時,忽聽一句清冷女聲,自身後傳入了耳畔。
“家主便是家主。”
提著一籃染血藍袍的年輕女子,站在了兩人身後。
周桓立即轉身,驚聲道:“呀!姐,你怎麽在這?”
王滿修也側過身去,衝那著白邊黑袍、身姿端莊大氣的周筠,拱手作了個輯。
周筠屈膝回禮,稍稍抬了抬手中竹籃,衝少年道:“客卿們都已經休息了,我去將這些衣服送至浣紗房,讓王媽幫忙洗一下。”
周桓‘哦-’了一聲,點了點頭。王媽是家中管事,仆役們都聽她的。
白衣俯首,望著那籃中道袍上的斑斑血跡,皺眉抿唇:“抱歉……我下手還是重了些。”
周筠眨眼,衝其淺淺一笑:“再重,也重不過沒那道天雷。”
滿修一怔,抬眼望去,女子已是淡淡回禮,提籃離去了。
他眨眨眼,摸了摸後腦勺,苦笑一聲。
……
周家大宅高五層,五層家主房,四層聽風閣,三層紫沙屋,一層二層有房間數十。而待人熱情、性子耿直的周桓聽說白衣想參觀大宅,便是要每間房間都親自開門,領白衣進去觀摩一圈:自書房、客房,到臥室、茶室,幾乎看遍了所有大小房間,叩開了所有的門扉。
除了一扇。
一扇乍看上去平平無奇,就是以黃木所製,與尋常客房無異的門扉。
路過此門時,周桓沒有介紹,也沒有敷衍,就像完全看不見此門一般,直接指著二十步外的紅木房門說去了。而也是路過此門時,周桓的腳步不自然加快,就好似不願多在門前待上一分半刻一般。
他似是以為,既然門扉本就無所奇怪,隻要自己快些走過,白衣也就不再在意了。
可他錯了。
白衣停在了這扇黃木門扉之前。
王滿修輕輕吸氣。
轉身,前踏,叩門。
“打擾了。”
沒等已經走出五步的周桓回過神,白衣已將門扉輕啟。
屋內,有一床、一桌、一輪椅。
輪椅上,有一人。
一名眼纏布帶、頸裹絲巾、身著素袍的女人。
女人臉色蒼白,雙手靜靜地落在輪椅的扶手上。她在聽見門扉輕啟後,隻是微微抬頭,也沒有‘看’向白衣所在之地。
“喂!王滿修,你怎麽自己開門了!”回過神來的周桓連忙快步趕來,壓低聲音道:“這個房間可不能開,這個房間可是……”
話因未落,白衣先行。
周桓趕緊要出手攔他,卻發現僅僅在一瞬間,那白衣已從自己身前稍瞬即逝、站在了輪椅女子的身旁。
就見白衣微微躬身,湊至輪椅女子的耳畔,輕輕言語了些什麽。
接著,就見白衣起身,信步走至少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輕笑一聲:“沒事了,去幽室吧。”
說罷,便走出了這間平平無奇的房間。
少年楞楞地道了句‘嗯’,抬眼眺了眼那輪椅女子,小心地合上了門扉,跟上了白衣的步伐。
一頭霧水的周桓,沒能瞥見那輪椅女子微顫的唇畔。
‘小鯉很好。’
女子緩緩抬頭,望著已經合上的門扉,空洞的雙眼似有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