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三十三章 亭台中(一)
靜謐的夜色裏,一柄淡藍色的寒玉匕首,於那倒映著皎潔明月的池塘中盤旋遊弋,似雨時蜻蜓,點起了圈圈漣漪。
“好酒。”
臨水的亭台中,兩名看上去年齡相仿的青年男子麵對麵而坐。兩人盤膝,右手中皆握著一盞黃銅羽觴,觴中亦都盛著半碗醇酒。而這醇酒,是自那兩人身間那大約隻有兩個巴掌高的小巧酒壺中所倒。那小巧酒壺,是由尋常泥瓦燒製而成,通體漆黑,配有紅蓋,雖說是蠻好看,但也遠遠不如那些裝著瓊漿玉液的金銀玉瓶要來得珍貴華美。
不過,即便作為器皿的它如此平平無奇,但它懷中醇酒,卻是足以被稱‘十裏飄香’了。
至少,身著白衣的他是這般認為的。
王滿修微微仰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好酒!清冽爽口、豐滿濃鬱,著實叫人回味無窮。”白衣放下羽觴,抿了抿尚沾著酒漬的唇角,抬頭淡笑道:“老先生這藏酒,果真是上好佳品。”
“……閣下喜歡便好。”
坐於白衣身前、裹著一身錦袍的年輕男子有氣無力地應聲答道。
他微微低頭,看著手中那淡棕色的羽觴杯,與倒映在杯中水麵上的、那張滿是無奈的熟悉臉龐。
殷少是真的有些心累了。
半夜三更被若水叫醒,驚聞白衣邀約,隻得心懷忐忑地應邀至這白衣的房間,卻又被其以‘屋內氣氛太過沉悶,不如去個景色好些的地方’為由,來至了這庭院池塘旁的湖心亭中。不過,這湖心亭雖既能見近處荷花睡蓮、又能眺望遠處天行通天萬丈峰,遠近層次有韻,景色確實不錯——但現在可是入了秋的半夜,風吹至臉上,若是片刻,還能用‘涼風習習’一詞來搪塞過去,可若是時間一長,一盞茶的功夫,這‘涼風習習’就真變成‘寒風刺骨’了。
殷少端起羽觴,仰首飲下半碗醇酒。
雖說,他們奇門中人,隻需運起契運,持續不斷地調節內外息流轉,便能抵禦寒氣入體……但如此運功實則頗耗精神體力,不是什麽如常人呼吸般得心應手之事,平日裏若不是刻意修行,一般都不會如此做——至少,已經昏昏欲睡
的殷少是沒這個精力了。
於是,白衣就提了個建議,說是要一起去酒窖裏拿些酒吃。這個建議本身倒是不賴,殷少沒怎麽猶豫就點頭答應了,領著他一同輕車熟路地摸黑走至自家酒窖,也不點燈,想著隨便摸一罐就好。可誰能料到,那白衣竟是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酒窖裏信步而出,且伸手一拿,就是拿了壺翁翁珍藏了好些年的愛酒。因為是摸黑而行,一直等到兩人走到月光下了,殷少才看清了白衣手裏的酒壺,便是連聲道‘不行不行,這是翁翁的酒,喝不得!’。那白衣微微一怔,低頭打量了手中這平平無奇的酒壺,突然問道:“難不成……這是老先生的女兒紅?”
這莫名其妙的一問,是讓殷少啞然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他想了半晌,猶豫地道了個‘不’字。那白衣一聽不是,就粲然一笑,說著‘那就沒什麽喝不得了’,用食指‘啪-’地一聲彈開了酒蓋。眼見此景,他也隻得輕歎了口氣:算了,反正這白衣都已是我家的上席客卿了——指不定哪日自家功法都被其學過去了,一瓶釀酒算啥……
殷少放下已是空空如也的黃銅羽觴,偷偷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但話說回來了,這酒味道實在佳品,隻是不知翁翁還藏了幾瓶……若是就這一瓶的話也就罷了,若是還有幾瓶的話……
“殷家少爺,你該不會正在想著再去摸一瓶來吧?”王滿修出聲笑道:“小生倒也正有此意,不如我們——”
“休、休得胡言。”殷少連忙擺手,側臉望著池塘荷花,端出一幅文人墨客的模樣,“我隻不過是在想,人們常言的‘良辰好景,美酒佳人’罷了。”
“哦?‘良好美景,美酒佳人’?”王滿修眨了眨眼,掃了眼四周,又將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他,道,“小生怎麽覺得,此時四物隻有其三啊?”
殷少瞅了他一眼,道:“方才你要是讓若水留下的話,就不止‘其三’了。”
“唉!那怎麽行!”王滿修搖頭笑道:“天色都這麽晚了,她若是不好好休息的話,身子可是要得病的。”
“……我覺著我若是不好好休息的話,大概也是會得病的吧。”
殷
少回過身,眼神有些幽怨地揉了揉有些發涼的手臂。
白衣淡淡一笑,揮指馭起酒壺,為自己倒了半碗,亦是為他也倒了半碗:“多吃些酒,身子暖了就不會得病了。”
殷少接過酒杯,無奈地輕歎口氣,是幅認了命的神色:“多謝,王公——”
白衣輕聲打斷了他:“喚我滿修便好。”
殷少眨了眨眼,道:“那,滿修閣下?”
“不,就是滿修便好。”王滿修輕輕放下酒壺,稍稍後仰身體,坐得舒適了些:“作為交換,小生也就直接稱呼你為‘殷少’,如何?”
殷少思索片刻,頷首道:“那麽,你也別在我麵前用‘小生’這樣的自稱了……我前些日子才剛過弱冠,難不成滿修你還能比我年少不成?”
白衣哈哈一笑,搖了搖頭:“那倒沒有,小……我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
說罷,他雙手端起盛著醇酒的黃銅羽觴,說道:“殷少。”
坐於他身前的年輕男子也是雙手舉杯,點頭道:“滿修。”
兩人互敬一杯,好讓溫酒暖胃。
清風拂麵,不再有先前一般涼意。
喝光碗中美酒後,殷少以錦袍袖管摸了摸嘴,抬頭道:“滿修,方才若水說你來找我是要問些事情來著的……是何事?不會是僅僅隻是想來與我共飲幾杯,交朋結友的吧?”
滿修笑道:“若隻是,又何妨呢?”
殷少白了他一眼,道:“若隻是,那可休怪我要動手打人——你也不看看現在是幾時了。”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王滿修連忙擺手,搖頭道:“我是真的有事情想要問你的。”
殷少輕‘嗯-’了一聲,伸手握住酒壺,往自己羽觴中倒了半碗,亦往白衣羽觴中倒了半碗:“講吧,我聽著。”
“那我便開門見山了。”王滿修輕咳一聲,點頭接過羽觴,抬頭問道:“殷少,你的父母呢?”
酒壺忽地懸在了半空中。
那柄於飛旋不止的寒玉匕首,也停在了水麵之上。
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燕子,於夜空中緩緩掠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