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六章 夜有雨聲
今夜的鋪石路,很是濕滑。
濕滑的道路,不適合馬車疾行。
但那輛駛入萍水郡的棕色馬車,卻仍在急行。
四匹快馬於其四周奔馳,其上的騎手全都披袍遮麵,就好似是那通緝令上的江洋大盜一般。但既然這輛馬車能過城關,駛入萍水郡,理應是擁有通過文牒的正人君子才是。
馬車的車簾稍稍掀起,一聲略顯稚嫩的輕柔女聲從中飄出。
“扈叔,我們到哪兒了?”
馬車的車夫側過臉來,讓人能看見他那略顯斑白的八字胡,“小姐,才到萍水,離蘭亭還有好幾百裏呢。”
“唉?才到萍水嗎?”
“我們不是半個時辰前剛從雍陽出發的嗎?這會兒能趕到萍水已經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嗯。”
馬車拐過街角,來到了萍水城中那條寬敞的四方大道上。
“怎麽了,小姐?”
“……扈叔,我有些不好的預感。”馬車中的聲音停頓了下,輕聲道,“氣在……氣在顫抖。”
車夫先是一怔,隨即馬上回過身,衝馬車邊的四騎喊道,“真、悠、和、維!小心四周!”
四騎靠攏馬車,環視四周。
一片漆黑,無聲無響。
左前方的一騎歎了口氣,“扈叔,就算你讓我們小心!我們也看不——”
話音未落,隻聽‘噗通-’一聲,騎手幡然落馬,連滾數圈,沒有了言語。
“悠!”
左後方的那騎大聲喊道,正要上前,卻見一點寒芒於空中射來,刺入了自己坐下的馬首之中。
被弩箭射中的馬匹哀鳴一聲,將他摔了出去。
眼見此景,車夫猛然一怔,立即怒鞭快馬,衝著身旁那兩名想要上前營救自己同伴的騎手高聲喊道,“和!維!別管他們兩個了!開路!我們得趕快衝到城關!那裏有巡守!”
兩騎猶豫了下,立即點頭,左右並排,加速衝在馬車之前。
忽然,一道絆馬繩從那漆黑的路麵上被猛地拉起,兩騎猝不及防,頭摔在地,沒了動靜。
見兩騎摔倒,馬車車夫趕緊勒動韁繩,緊急製停——但馬車還是因為慣性而車廂傾斜,前摔而去。
那車廂之中,傳來了吃痛的叫喚。
不等塵埃落定,那頭破血流的老車夫立即起身,躍上側翻的車廂,打開車門,伸手進去,“小姐!快!”
“嗯……嗯……”
她有氣無力地捂著頭暈目眩的腦袋,伸出那修長的手臂,拉住了老車夫。
老車夫輕吸口氣,一把將之拉出了車廂。
月光之下,黛眉杏眼的她站在那裏,膚白如雪,秀發如雲,一件淡粉色的輕紗裹於身上,隨風輕拂。
似天人。
她輕揉著自己的腦袋,咬了咬細薄的紅唇,抬頭看向身前的老車夫:“扈叔……”
“別怕,小姐,有老夫在。”
老車夫深深吐納一口,雙眼泛起異光,身上的布衣隨之搖曳,緊接著其身體四周似裹了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一般。
他轉過身,看向那不知何時站在了道路中央的提槍男人,震聲道:“殷家小兒!速速退下!”
那男人先是一怔
,隨即情不自禁地掩嘴笑了幾聲,“上善,你聽。這老頭讓本少爺讓開呢!”
隻見一名雙手握著黃肩弩的清秀姑娘緩緩走出陰影,站在了那男人的身旁,“少爺,要不我們就讓吧?”
“哦?”
“打站著不動的呆靶子,有什麽意思?”名為上善的清秀姑娘笑吟吟道,“讓他們跑起來,我才好射擊嘛。”
提著長槍的男人先是微揚起嘴角,然後搖了搖頭,“唉,真不知道爺爺他幹嘛要給你‘上善’的詞名。”
姑娘撲哧一笑,從腰間的袋子中取出一支弩箭,輕鬆地拉弓上箭,“少爺,你真想知道?”
“……不了。”
男人聳肩一笑,輕甩那杆紅纓白蠟槍,衝著不遠處那老車夫與少女揚了揚下巴,“老頭!我勸你還是看看四周吧!”
老車夫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身旁四周已經不知何處站著五名黑衣蒙麵,手握寒刃之徒——其中幾人,手上的短刀已經染上了紅色,應該是將那剛剛摔在地上的四名騎手給徹底了結了。
“嗬,連死士都出動了嗎……”
老車夫緊緊皺眉,一滴冷汗從其微白的鬢角上滴落而下。他微側過身,看向那正緊緊攥著自己右臂,死咬嘴唇的她。其因害怕而花容失色,但苦苦堅持的樣子卻更加楚楚動人。
眼見此景,那提槍的男人微微眨眼,小聲嘀咕道,“雖然聽爺爺說了,但那女子果真好看。我覺著不比那什麽四大美女要——”
清秀姑娘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男人踉蹌幾步,回頭尷尬地幹笑了兩聲。
然後轉過身,看向那護著女子的老車夫,繼續道,“老頭!我勸你就別想著等官府的人來幫忙了!那邊我們早已打點過裏,沒人會來的!”
老車夫冷哼一聲,“誰說老夫要人幫忙?老夫一人就能幹趴你們!”
“嗬!好大的口氣!您老該不會從來不刷牙的吧?”
“小兒!甭打岔!”
“行行,本想讓你走的開心些的。”提槍男人輕歎口氣,挺直腰板,眨了眨眼,“要不這樣吧,老頭。你若能接下我三槍,我便真的讓你和她離開,絕對不放冷箭,你意下如何?”
聽聞此言,老車夫稍稍舒展了下眉頭,但複而緊皺而起,“此話當真?”
男人哈哈一笑,左腳壓步前踏,右臂夾槍於身後,擺出架勢,“孟嶽殷家,向來一言九鼎!”
“好。那便讓老夫來會會你這後生。”
老車夫微微頷首,正要起身,卻忽然被身旁的少女拉住了衣袖。
少女咬著紅唇,淚珠於眼眶中打轉,拚命搖了搖頭,“不要去。”
老車夫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替她拂掉黑發上的雨珠,無言一笑。
然後,身形暴起。
男人眯起雙眼,看向了那道朝自己飛速襲來的白色急雷。
‘謔?不是接下我三槍,而是要主動給我三拳嗎?嗬嗬嗬,這老頭……想得美!’
他怒目一瞪,於瞳孔中亮起璀璨異光,右腳立即前踏,長槍隨之揮出,於身前劃出半道圓弧。下一刻,那半道圓弧下的地麵就好似承受了千斤鼎的重壓一般,猛然碎裂,形成了一線鴻溝。
眼見此景,老車夫身形驟停,沒有徑直從鴻
溝上掠過,而是突然改變方向,沿著鴻溝繞出半圈,衝至了男人的右手旁,勢要偷襲其毫無防備的右腰。
男人淺淺一笑,並無慌張轉身迎敵,隻是微側過身,右手順勢將長槍揮至左肋之下,待槍鋒指向那車夫的頭顱時,便是迅猛一刺。
老車夫緊緊皺眉,迅速扭頭躲閃,使那長槍僅是擦臉而過,劃出了一道不深的血痕。緊接著,他怒喝一聲,右手握拳,朝著男人的左腰奮力打去。
在那泛著白氣的拳頭離男人的左腰隻有毫厘之差時,一股磅礴的力量突然壓於其肩膀之上,使之整個人都‘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老車夫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緩緩地艱難轉頭,瞥了眼那杆壓在自己左肩之上的紅纓白蠟槍後,看向了身前那嘴角微揚的提槍男人,喃喃自語:“僅僅隻是翻轉手腕,就已經有了如此駭人的魄力了嗎?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嗬,老頭,是你學藝不精吧?”男人輕歎口氣,轉過身來,用那杆白蠟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那所謂的七重禦氣法,你都活這麽大歲數了,怎就還隻有第二重的‘純白如紙’呢?”
他每用長槍輕拍一次老車夫的肩膀,老車夫胸前的布衣就紅上三分,老車夫膝蓋下的鋪石路便多三條裂縫。
當男人第七次用長槍拍在老車夫的肩膀上時,老車夫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膝下的鋪石路也是應聲俱裂。
“扈叔!”
遠處的少女淒涼地哭喊著,快步跑來。
“扈叔!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走!”
清秀姑娘一個手勢,兩名黑衣死士就衝上前來,一人一臂,將纖細柔弱的少女按倒在了地上。
“喂喂……”提槍男人側過臉來,皺眉道,“你們沒必要對一個什麽奇門都不會的柔弱女子這麽狠吧?怎麽就沒一點惻隱之心呢?憐香惜玉懂不懂啊……”
“少爺,你亂說什麽呢?”清秀姑娘上前丟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們可是死士,怎麽會有人之常情呢?”
提槍男人聳了聳肩,無奈一笑,“說得是。”
他低頭看著身前那已經奄奄一息,卻依然堅持跪著不倒下的老車夫,輕歎口氣,提起白蠟槍,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上善,走了。”
清秀姑娘眨眨眼,瞥了眼那滿身雨血的老車夫,“要留活口?”
“他活不了多久了……而且我又不是死士。”年輕公子搖搖頭,甩掉了頭發上的雨珠,挺直了腰板,“爺爺吩咐的不過是把那少女帶回去,那我們帶回去便好,走了。”
上善嘟了嘟嘴,似有些不滿,但也沒和公子頂什麽嘴。畢竟,雖說公子好說話得很,但她也不過是公子身旁的一名侍女而已,終究要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跟上了他的步伐,從一前一後,到並肩而行。
這或許就足夠了。
她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沒有注意到他的腳步驟停。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公子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上、上善……”
他的聲音,充滿了驚疑與緊張。
她微微一愣,轉過了身去。
大概是在二十米開外。
雨簾之中,一襲白衫,手撐一把白色油紙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