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閣下真是會抓時機。”範含之輕笑一聲,“來,喝茶。”
“大半夜喝茶,是嫌睡眠太好?”宇琴嘴上這樣說,身體卻很誠實地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範含之悄聲問:“盯你的家夥甩掉了嗎?”
“不甩掉,我會繼續跑。”宇琴湊近他,“就像之前那樣。”
“那夥人還真是看你看得緊。”範含之將茶盞斟滿,“見我離開,也沒人跟著我,看來他們收到的命令隻是盯緊你。”
“你跑來琴睇城為了見蔡亦鐸?”
“他約我在這裏見麵。之前我還在奇怪,”範含之看他一眼,“現在,明白了。”
宇琴煩躁地抓一把腦袋上的毛發:“他什麽意思?就不能給個痛快?”
範含之笑起來:“你要什麽痛快?叫他殺了你?他要殺你,早動手了。”
“我這個弟弟到底還顧念親情。”宇琴撐著腦袋,斜眼看他。
“在想什麽呢?”範含之飲下一口茶,幽幽道,“皇家哪兒有親情,尤其是兄弟間。你難道真不知道他是為何?”
月光似乎藏進雲中,窗外的月影有些斑駁,屋內雖然有幾盞燭火,難免被秋風搖曳得不知所措。
宇琴自嘲道:“難道我活著,比我死了對他有用處?”
範含之篤定地回答他:“自然。”
宇琴有些激動,不可置信地說:“他才是擎宇帝,我什麽都沒有,不過是……”
“不過是什麽?”範含之仿佛抓住了狡猾的獵物。
宇琴狐疑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麽。”範含之說得雲淡風輕。
“少來,一副故作玄虛套我話的樣子。”宇琴心道:我才不會落入你的圈套。
範含之往小爐內夾兩塊新炭,窗戶處略有響動。
“你走門不好麽?”宇琴盯著從窗一躍而下的靜靜。
她將兩個大小不一的食盒放下,宇琴瞟一眼食盒,旋即收回目光。
一收回,正好撞上範含之的眼神。
“宇琴兄不嚐嚐?”範含之饒富意味地邀請,“還是說自家的東西,已經吃膩了?”
宇琴歎氣:“你才來多久都能挖出這些,蔡亦鐸怕是都知道了。”
“我該說什麽好,”範含之搖頭,“宇琴兄早就在此布局,還利用明淵和擎宇。”
宇琴不以為意地撓撓鼻頭:“彼此彼此。”
“蔡亦勇!”範含之怒而起身。
宇琴一驚:“你喊這麽大聲幹嘛。”
“你真當我是傻子?”範含之嗔目,“隱境本就是你的地盤,在這裏我說什麽,有誰會知?!”
宇琴見他道破,便慵懶地窩在椅中:“你怎麽知道的?”
範含之橫眉冷目:“於笑滿連悄悄來送外食的人都能立刻發現,你兩入隱境他卻不知?”
“蔡亦勇,犧牲這麽多人,將帝位拱手相讓,逃離擎宇,卻在這裏布局。”範含之迫近宇琴,將他圈在椅中,令其不能自由活動,“你到底想要什麽?”
宇琴:我到底想要什麽?這種東西……我怎麽知道。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範含之怒吼一聲:“難道你不知道?!”
宇琴歉疚地看著他,攤手,聳肩:我確實不知道。
“原本我隻是想逃離擎宇,計劃逃離的時候,就想到這個三不管的地方。”
“等逃離了擎宇,才發現,外麵的世界不比皇家幹淨多少。”
“後悔是不能後悔。”宇琴捶著自己的膝蓋,“隻有在這裏好好經營。”
“為什麽要逃?”範含之始終想不明白,堂堂太子,未來的國君,被父皇寄予厚望的人,為何要逃。
“你也是一國之君。”宇琴握成拳頭的手覆蓋在膝頭,“不累嗎?不怕嗎?”
範含之平靜下來,以前或許不覺得累,更不覺得怕,現在……
月破雲而出,沙沙的樹葉也抖動著,秋夜有些涼颼颼的。
範含之坐回去,眸色淡淡地看他:“說了這麽多,你找我幹什麽?”
“敘敘舊而已。”
“小姐。”
佟思凡身負月光,站在那裏,宛若仙子。
莫盛一自知與她之間已是相隔甚遠,仍忍不住去看她,想她。
佟思凡柔聲開口:“此番麻煩你了。”
“不麻煩。”莫盛一懷著小心的心情和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夫人,夜裏涼。”清照將披肩搭在她的肩頭,警告地看他一眼,“回屋吧,胡大夫在找您。”
莫盛一好不容易找著她落單的空當,話還沒說上兩句,人又被接走。
那日南風一聲不吭將他接走,原以為範含之又要對他做什麽,卻沒想竟然見到了佟思凡。
想也沒想,便答應陪她出宮,哪怕是為尋找範含之。
他知道自己那些小手段那裏是範含之的對手。
跟著三人學習的日子,莫盛一也靜下心思考,往後的人生,他究竟要走哪條路。
想過以後,對範含之有了一點點……他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的……感謝?
範含之幫他選了一條路,從商之路現在看來是他最好的選擇。
隻是和佟思仙的婚事,他依然不想。
“這位姑娘,隱境規矩,每日一早管家要向客人請安。”
靜靜堅持擋住於笑滿:“我家主人未起,於管家不必去。”
於笑滿隻對她拱手一禮便轉身離去。
咚咚,靜靜輕叩範含之的房門,裏間:“進。”
“主人,估摸一路他們差不多要到了,我去城門處等候。”遲疑一會兒,靜靜才道,“主人最好不要獨自離開隱境。”
“靜靜,有件事需要你順道去辦。”
撫著自己的心口,佟老爹麵色青灰。
小跑有些歉意:“佟老爺,這個,對不住,為趕時間不得已……”
“沒,沒事。”佟老爹抬起幹癟的手,用力擺擺,“早些趕到,也好早些解決。”
“小跑。”
“是靜靜。”小跑興奮地衝她招手。
一路跳下馬車:“靜姐!”
“大爺、大姐請問進城是走親訪友還是旅遊定居?”門官照例溫和地詢問著。
小跑點點自己的下巴,思忖片刻才道:“我們算是旅遊吧。”
“你們怎麽才到,主人都等急了。”靜靜語氣裏有些埋怨,“昨夜主人就沒休息好,今日脾氣可不大好。”
一路驚道:“怎麽?發生了什麽事?”
“哎,昨夜主人去逛夜市,向一個攤主預訂了一套玩具,”靜靜歎氣,“那攤主長了對豹眼,沒想到也不是什麽好人。竟欺負我們不是本地人,暗中尾隨,還企圖入室行竊。”
小跑拽著靜靜的袖子很緊張地問道:“主人有受傷嗎?”
“主人沒事。”靜靜恨恨笑一聲,“倒是那攤主被主人抓了關在隱境。我們趕快回去,主人一個人看他,我怕有什麽閃失。”
“哦,好。”小跑拿上幾人的通行令,又將佟老爹扶上馬車。
一路駕車才到隱境門外,園內便傳來打鬥聲,隱隱還能聽見門窗破損的聲音。
“你們在馬車上待著。”說是遲那時快,靜靜飛身入園。
光天化日,蒙麵的數名男子便和於笑滿帶的人混戰成一團。
靜靜似是沒看見纏鬥的人群,提劍飛上二樓,直奔範含之臥房。
還是昨晚那張茶桌,依然是那套茶具,任外麵打成一團,範含之還是悠悠然燒水泡茶。
看靜靜跑進來,他抬起眼眸:“我沒事,護著佟老爺進來。”
“哪裏來的小賊,敢闖隱境?”於笑滿的劍幾乎直抵他的咽喉。
蒙麵人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向後院退去,顯然行跡敗露打算逃跑。
於笑滿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劍尖往前送三寸,蒙麵人的喉頭立刻多了個一寸來寬的血窟窿。
餘下蒙麵之人相看幾眼,並不搭理受傷的同伴,自顧自地躍過院牆逃走了。
一陣鼓掌響起,於笑滿收劍看去,範含之立在窗口:“於管家身手了得,原來這園中竟有這麽多護院。”
“保證每一位客人的安全,是在下的職責。”於笑滿答話之際,執劍的護院如潮水般寂靜地退去。
“那再麻煩於管家,去一位名叫宇琴的攤主那裏,取我訂的東西。”
於笑滿淡淡道:“不麻煩。”
佟老爹青灰的臉色,在連喝幾泡茶後,緩了過來。
“今日蔡亦鐸應該會與我相見。”
直到太陽落山,範含之僅僅等來那位青衣小廝。
小廝滿麵愧疚:“公子,我家主人傳信來說,遇到些特殊的事情,要明日才能趕來與公子相會。”
範含之冷冷道:“昨日我就說過,若今日還不能見到你家主人……”
“是,小的記得。”小廝腰身躬得更低,連頭也不抬,歉道,“我家主人確實是被要事纏住。”
範含之冰刀似的目光將他釘在那裏。
過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為難你,走吧。”
“謝公子,謝公子。”小廝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這麽倒退出屋。
“主人就這麽算了?”
範含之:晚一點見到也好。
“嗯,也隻有等著。”
剛剛被小廝關上的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
“範含之,你什麽意思?”
除了範含之本人,其他人皆是一驚,便齊齊轉頭看向來人。
宇琴進屋才發現屋內還有他人,收了火氣,平靜道:“你出來。”
瀑布旁有涼亭一座,兩人一東一西站在亭內。
“我隻是隨便試試。”範含之攤手,“誰知道你線埋得那麽深。”
範含之誇張地說:“竟連門官都有你的人。”
“在這城中若沒點手段,如何自保?”
“你不是一心想做個普通人,才急著逃離擎宇嗎?”
“說得容易,”宇琴無奈地歎息道,“出身這東西一旦有了,就很難毀去。”
“哈哈哈哈~”範含之嘲笑他,“誰不盼著出身尊貴,偏偏你還嫌棄。”
“世人哪裏知道,所謂出身尊貴要踏遍多少邪惡,見遍多少醜陋才能守住。”
範含之肅然正色:“待我解決完和蔡亦鐸之間的事,會立刻離開。你的事情,我不會泄露。不過……”
他不會做虧本的生意,狡猾道:“算你欠我個人情,來日若是有難,還望宇琴兄庇護。”
“你又有什麽計劃?”
“有備無患而已。”
宇琴也笑起來:“而已?我不信。”
“勞煩這位大哥通傳一聲,我家夫人要見擎宇陛下。”
擎宇前線軍營,佟思凡強忍著想吐的衝動,這種空氣中彌漫著似有若無的血腥,人人麵上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都讓她的胃裏翻滾得厲害。
那鐵麵的守衛完全不將清照的話放在心上,趕道:“快走快走。哪兒來的瘋子,陛下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
清照見人輕慢佟思凡:“你知這位夫人是誰嗎?她可是擎宇的晗公主。”
兩名守衛哈哈大笑:“那位明淵皇妃,擎宇公主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等若是還不離開,小心軍爺趕你們走!”
佟思凡從袖中摸出一物:“這下你們總該相信本公主了吧?”她摸出的是蓋著擎宇璽印的聖旨。
兩名守衛嚇得腿軟跪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晗公主恕罪。”
“二位也是盡忠職守,請起吧。”
佟思凡話音剛落,軍營內走出一人,居高臨下審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