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露出赤條條的小腿,腳丫子塗滿糖漿,其上密密麻麻攀附著黑色的小點,仔細看,那小點在頻頻運動。


  南風的身子扭動,不停扭動,眼角堆著淚水:“癢,好癢。”


  清照催促道:“快說。”


  “娘娘,我不能說陛下的下落。”南風噙著淚,牙齒深深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一道淺淺的血線,表述著自己的忠誠。


  佟思凡有些疲累,撐著額頭,睜開眼:“好,不說就罷了。”


  南風:娘娘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我吧?


  佟思凡忽地一笑,南風暗叫不好。


  “那就說點別的。”


  南風歎氣:娘娘陛下都不是好惹的。


  “莫盛一在哪裏?”


  福臨要留在宮中,論武力值,身邊能用的還剩清照,這樣遠遠不夠,既信任又可靠的隻剩莫盛一。


  若要出宮,隻好讓他同行。


  南風:這個,陛下沒有交待是否能告之娘娘,這可怎麽辦?

  佟思凡見他不語,提醒道:“莫盛一可是本宮的妹夫,也是本宮的護衛,陛下既未將他判刑,也未將他下獄。難道本宮問問家裏人的去向,南風也支支吾吾不肯告知?”


  南風:這氣場……可怕……


  “好,你不說也行。”佟思凡話鋒一轉,“那就麻煩南風親自去將莫盛一請來,本宮有要事相商。”


  小刀在手背的繩上一抹,南風隻覺手腕一鬆,玄機已將他腳上的糖漿拭淨。


  佟思凡的聲音再度響起:“本宮就給你一個時辰,希望一個時辰之內本宮能見到他。”


  南風臉上的表情紅換青,青換灰,簡直比戲台上還要精彩。


  清照一把將他拉起,順便幫他拍了拍弄髒的衣擺:“南風還是快些去吧,娘娘可沒多少耐心。”


  看著他倉惶逃竄的背影,佟思凡憂心地問:“我是不是太凶了。”


  玄機嬉笑一聲道:“娘娘,現在很有當娘娘的樣子。”


  佟思凡撫一圈肚子,明明現在還看不大出來,佟思凡總覺得,小小的生命什麽都能聽見。


  她在心中給自己鼓個勵,吩咐清照:“悄悄去請繡娘,就說要請她繡……你看著說繡什麽……”


  又對玄機說:“去把黑禦醫和胡禦醫請來。”


  兩人領命而去,佟思凡高呼一聲:“四大神廚。”


  四人不知佟思凡喚他們做什麽,唐步朵的扇柄咯吱一聲小心地推開門扇,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抬腳跨進屋,身後跟著隋米脂,還扯著他的衣角。


  曲鄒川緊貼在隋米脂身後,也同樣扯著他的衣角,走在最後的呂勿顯幹脆雙手拽著隋米脂的衣擺,扯得他領子都已歪斜。


  佟思凡撲哧一聲笑將出來:“四位感情真好。”


  四人一聽頓覺不妙,佟思凡不知他們想的是什麽,還當他們以為自己不能接受男女以外的情感,隨口道:“我能接受,你們別多想。”


  又鄭重道:“我有事想請四位幫忙,四位請快快坐下。”


  “胡禦醫,”玄機在繚繞的藥煙中找到他。


  頭也不抬的胡禦醫:“馬上就熬好了,別催,藥熬不到位,藥效就不好。”


  “您快叫上黑禦醫去親蠶殿吧。”玄機有些急,拉上他就要跑。


  胡禦醫奮力掙脫:“怎麽了?”


  “娘娘不舒服,請二位快去看看。”


  “你請師傅去看,我還要給娘娘熬藥,這藥離不得人。師傅要新開什麽藥方,你就送來。”


  說完,折身就要回去顧藥,玄機一看這怎麽能行,拉扯著胡禦醫又要往親蠶殿去。


  “娘娘讓你去,你就抓緊跟我走,哪兒這麽多廢話。”


  “哎喲,玄機姑娘你放放手,我跟你去還不行麽!”


  親蠶殿,哐哐哐四門扇齊齊關閉。


  佟思凡掃一圈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黑禦醫臉上,隨即佟思凡笑靨如花。


  “別這麽看著我。”黑禦醫不自然地轉過臉去。


  哎喲,你怕我看你?佟思凡哪兒能放過,往他身前靠近,盯他盯地更是仔細。


  黑禦醫先沉不住氣:“娘娘,老夫年歲大得可以當您的爺爺。”


  “爺爺好。”佟思凡甜甜喊著。


  “臣不敢。”黑禦醫連連擺手,娘娘的爺爺,那也是陛下的爺爺。


  他可不敢當範含之的爺爺。


  佟思凡笑道:“黑禦醫德高望重,配得上這一聲爺爺。”


  “娘娘您有什麽事,還是直接吩咐吧。”


  在宮中行走半輩子,黑禦醫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明淵與擎宇之間隔著越澤,雖說並不接壤,唯獨一個地方有些特殊。


  琴睇城,最早的名字叫作擒帝城,有城門三座,沿著三座城門外的大道,可分別到達明淵、越澤、擎宇。


  就是這樣一座要塞之城,竟能好端端的獨立在這兒不被三國吞並,這可說是個奇跡。


  傳說,曆史上三國曾數次對琴睇城發起戰爭,卻都以琴睇城的勝利告終。


  原因不在守城的將兵多麽驍勇善戰,而是無論皇宮守備多麽森嚴,在他們發起戰爭之後,當朝皇帝總會被擒。


  這也是擒帝城名字的由來,後代城主覺得這名字過於張揚,不利和諧,這才將名字改為琴睇城。


  既然無法吞並,三個國家很有默契地將這個座城邊緣化,遠離它修築自己的城牆。


  時光漸漸將這座城變為孤島,而這座城大多庇佑的是走投無路的人們,他們也不願世人知曉自己的行蹤。


  這裏就是範含之此行的目的地,他要和蔡亦鐸這個狗東西談一談。


  琴睇城城樓巍峨高聳,城牆堅實牢靠,城門卻很樸素,負責登記進出人員的門官也和藹可親。


  “大哥、大姐請問進城是走親訪友還是旅遊定居?”


  簡單詢問登記後,拿著通行令,範含之和靜靜踏進琴睇城。


  “再過一日,一路她們應該就能趕到。”靜靜悄聲在範含之耳邊說著。


  早有青衣小帽的小廝等在那裏,手中拿著約定好的信物。


  見範含之摸出袖中之物,小廝道:“這位公子,我家主人已安排好一切,請公子隨我來。”


  小廝緩步在前領著二人拐進巷中,將兩人的坐騎栓在馬車後杠。


  車廂內,靜靜有些不安:“主人,你是否太過相信……”


  靜靜的話留一半未講,範含之明白她的意思,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既來之,則安之。他若真想害我,也得掂量掂量。”


  範含之:為了思凡,不得不冒這個險。


  車行約一刻鍾,便在一間僻靜的客棧門外停住。


  那小廝迎他們下馬道:“我家主人安排公子在此稍歇,待他處理完要務後便同公子相見。”


  踏入掛著隱境牌匾的客棧大門,轉過碩大的石雕影壁。


  “主人,不對,這客棧怎麽不像有其他客人的樣子。”靜靜警惕地護在他身側。


  一身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笑眯眯迎上來:“在下於笑滿,是二位的專職管家。這位客官有所不知,本店向來隻為一位客人提供住宿。當然,整個客棧有臥房十間,方便客人攜帶家眷隨從一起入住。”


  說話間,一股白森森的水汽襲麵而來,這庭院中竟有假山瀑布,所有屋舍環瀑布而建。


  瀑布入水潭與石撞擊出巨大的聲響,這聲響卻不刺耳,細細聽去,還有些美妙。


  “水潭中的石頭大小、位置皆有考究,為的就是這水聲能有音律之美。”於笑滿在一旁為二人介紹,“公子請放心,若是嫌聲音太吵,這瀑布可隨時為您關閉。”


  於笑滿指著方才進客棧左側的一排小屋道:“小的和客棧內伺候的人都在那裏候著,沒有公子的吩咐,不會有人在園中隨意走動。公子有需求喊我們便是。”


  又看眼靜靜,才躬身行禮:“那小的就先告退。”


  範含之點點頭,於笑滿果真退回那排小屋內。


  “蔡亦鐸安排的這地方真是不錯。”範含之立在水潭邊,看似在欣賞著瀑布。


  範含之:這樣的地方都叫他找到,可見他對這座城的了解恐怕不是這幾日才有。


  嘴上卻說著:“都說琴睇城人人愛琴,家家喜樂,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範含之:這客棧會不會也是蔡亦鐸所建?若真是如此,那他在這裏的勢力……


  範含之揚聲吩咐:“靜靜,我先去沐浴一番,你去準備些吃食。”


  又悄聲道:“我去探查客房,其他地方你去。”


  “好的,主人。”


  範含之簡單地裹著浴衣,歪七扭八地躺在墊了軟墊的竹榻內。


  這園中茶室臨水而建,是觀瀑最佳地點,在此也可將整個園內盡收眼底。


  秋夜臨水,難免沾些涼氣。


  桌上設小爐,爐上銅壺中水將要滾。


  這邊茶葉已入茶壺,範含之隔著素帕握住銅壺提手,滾水浸泡茶葉,一股幽香飄然而出。


  倒進茶盞,推一盞至靜靜手邊,靜靜蔥白的手指將茶盞托起,放在唇下,先是細嗅,再是輕吹,最後小飲一口,哈出茶氣才道:“無瑕疵的好茶呀。”


  範含之飲下兩口也如是讚道:“確實是無瑕疵的好茶。”


  輕放茶盞:“有客人到了。”


  青衣小廝剛踏足園內,於笑滿便從那排小屋中走出將他攔下:“這位小哥,私人居所,非請勿入。”


  範含之朗聲道:“請他進來。”


  於笑滿掛著笑,往樓上瞧來,對那小廝轉了語調:“在下職責所在,小哥切莫怪罪。”


  小廝急著要見範含之,快步走開,壓根也沒聽他細說。


  “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我家主人今日無法前來與公子相見。”


  “無妨。”範含之淡淡勾起唇溝,眸色淩厲地套住小廝,“今日本公子就不再計較,若明日還不能見到你家主人,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小廝被他的威勢壓得抬不起頭,連聲諾諾:“是,是。”


  爐中火舌漸熄,範含之放下隨手撥弄火苗的碳夾:“聽說琴睇城的夜市不錯。”


  “主人是想步行還是坐車?”


  “走走吧。”


  出客棧靜靜緊貼在他身後:“沒有尾巴。”


  範含之這才邁開步子往東市大街去。


  夜晚的東市大街熱鬧非凡,沿街的小攤小販賣著各色飲食,衣飾還有些稀奇的小玩意兒。


  牌樓下,有小販支攤,專販炙烤之物。


  來的都是客,不分認識與否都一齊圍坐在鐵網旁。


  網下的炭濺上豬肉的油脂嘩嘩作響,小火苗嗖地竄起。


  “小範範,你這樣,肉都烤焦了。”涎皮賴臉的語調不著東西,“不過,小範範親自烤的,什麽都好吃。”


  言畢,拿起那被火苗竄過,一麵焦黑的肉串吃了起來。


  靜靜在一旁:陛下,冷靜!!!

  那一位頭頂的火苗儼然也澆了油,竄起一丈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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