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延福宮那占據半間屋子的魚缸前,範含之望著遊動的魚兒若有所思.
須臾,身側多了個人。
“又要麻煩舅舅一趟。”範含之有些歉意。
佟老爹沉聲:“不麻煩。隻是,凡兒為何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
“我也不知。”範含之側過頭去,“舅舅……算了,沒什麽,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情。”
將九尾鳳釵遞過去,佟老爹看著它:“這個交給你來保管。”
九尾鳳釵似乎在手心裏發燙,佟老爹已經走遠,可那句“你來決定要不要告訴她。”卻一直縈繞在耳邊。
告訴,還是不告訴,這是個問題。
秋,夜已經變得比夏日要長,佟思凡的寢殿內月光被紗帳隔斷,她沉入黑暗之中,隻有這樣,才能睡的香甜。
睡夢中的她渾然不覺,有個人影正向她靠近,定定站在床榻邊,注視著她起伏的呼吸。
這麽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外間,佟思凡白日最愛待的炕上,範含之半坐半躺。
婉兒端上茶盞,盈盈水中盛開著一朵菊花:“陛下,夜深飲茶恐阻好夢,還是飲些菊花露吧。”
範含之呷一口,茶蓋哢噠一聲回歸茶碗:“她還好?”
婉兒掩袖一笑:“陛下何不親自問問?”
“她好像不想見我。”範含之垂眸。
她是不想要孩子嗎?範含之這樣想著。
突然記起還在越澤秘境時,佟思凡似乎說過……
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種話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悲涼,隻是一瞬間,又恢複了常態。
為什麽她會說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和現在她的狀況有關?
此時夜深,宮內萬籟寂靜,親蠶殿周圍更是無人居住,尤為清淨,而宮道卻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皇宮深夜禁車馬,除非……
範含之預感不妙,正要從炕上起身,南風跌進屋內,意識到自己動靜太大,他放慢手腳,挪到範含之身側,悄聲急道:“兵部急報,擎宇正向我國邊境進犯。蕭大人請陛下速速前往值房。”
望一眼裏間的方向,略沉眼眸,健步如飛的範含之已經出了親蠶殿。
黑暗中,披著外衣的佟思凡走出來。
“娘娘。”婉兒迎上來。
她揮揮手示意不用管她。
隻有孤燈一盞在炕桌上亮著,佟思凡走過去,在他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下,又端起他喝過的茶碗,終是放下。
範含之的眼神在冒著木茬的門上停留片刻,又轉到屋內中央的沙盤:“具體情況如何?”
南風撓頭:叫不醒苟師傅,隻好破門而入。
值房狹小,雖然有幾把椅子,卻無人去坐,眾人將沙盤四周圍地水泄不通。
靠著牆,不知不覺南風就睡了過去。
“南風!南風。”
南風猛得一驚,揉著眼睛:“我睡著了?”
範含之喚醒他的時候,窗外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他已然清醒,範含之已經走遠,南風慌得追趕上去。
南風:這方向……是親蠶殿。咦……怎麽停下了……
東方的魚肚白漸漸被初陽的光輝染得赤橙,晨光總是同晨風一起抵達,那枝頭的鳥兒也發出第一聲鳴叫,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樣,隻是範含之渾然不覺。
一夜未眠,範含之的背影有些疲憊,高大的身影在親蠶殿半開的側門前逗留。
範含之:她若還生我氣怎麽辦?蔡亦鐸那個混蛋,欠X!這個隱患不徹底解除,影響明淵事小。思凡如今這樣,黑禦醫又說胎象不穩,萬一……不行……
牆頭的清照將範含之來回徘徊看在眼裏,正要說什麽,範含之抬眼看她,果斷搖頭。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拔腳往回,南風隻好又跟在他身後。
清照:陛下這就走了,那這位……
她低頭看去,佟思凡披著外衣站在那關閉的門扇後,悶不作聲。
佟思凡:他為何還不來見我?是厭棄我了?因為我那日的表現?果然,畢竟男人都更喜歡自己的後代。
佟思凡麵無表情,內心:啊啊啊啊!!!
清照:這下,麻煩了。
玄機嘴裏叼著新鮮出籠的包子,站在範佟齋衝佟思凡問道:“你不餓嗎?”
又衝牆頭的清照高呼:“包子蒸好了,唐步朵還煮了豆漿讓我叫你去吃。”
再低頭:“誒,娘娘呢?”
清照:這個傻子。
“哎……”清照瞥見佟思凡落寞進屋的身影。
“黑禦醫,您老快些,要是耽誤給娘娘看病,非被陛下罵死不可。”南風急急攙著黑禦醫走著。
黑禦醫大口大口喘息:“我這把老骨頭真要被你們折騰散了。陛下真這麽擔心,怎麽不自己去看看。”
“許是怕尷尬吧,陛下離宮前囑咐小的照顧好娘娘。”南風捧著心口,心有餘悸的樣子,“您是沒看見陛下那神情,萬一娘娘有個閃失,呸呸呸,娘娘不能有閃失,所以,麻煩您老了。”
穿戴整齊的佟思凡突然跨出側門,南風驚地魂要離體。
南風:完蛋了,娘娘是不是聽見了。
“陛下離宮?去了哪裏?”
南風:果然聽見了。
“這個……娘娘。”南風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黑禦醫喉頭一動:“娘娘,還是先讓臣給你把脈吧。”
佟思凡鼻中輕哼一聲,抬腿進了範佟齋:“麻煩黑禦醫,這邊請。”
自從佟思凡有孕,她的膳食,完全是月子餐。
以致於每次,她都會在心裏默默感慨:一孕胖三十不再是夢。
不忍拂四大神廚的好意,畢竟當知道她懷有身孕,這四人便擠在門外探頭探腦,那模樣讓佟思凡忍俊不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腹內娃的爹爹呢!
佟思凡看著一桌美食,知道這是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她。
黑禦醫沉聲診脈,正在用早膳的玄機和清照屏息凝神,深怕打擾,婉兒更是夜夜守著她,將將才睡下。
采樺自範佟齋再也不用重建後,已經跟了黎尚書,算是他半個徒弟。得知她有喜,也特地送上小物,說是他家鄉習俗,為孕婦和嬰孩祈福。
連崔畫師知道她有孕也特地畫了觀音,說能保佑她和孩子。繡娘更是早早就開始準備嬰孩衣物。
佟思凡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思慮太多,這些實實在在的關懷,即便是在遊戲當中,可她卻能深深感受到一股暖流澆灌心田。
在現實的世界,人和人之間永遠隔著一層利益相關,這樣坦蕩蕩的情誼,似乎彌足珍貴。
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她心心念念的人。
範含之,她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喊著這個名字。
“娘娘。”
黑禦醫打斷她的思緒,佟思凡猛然回神。
“娘娘近來可睡的安穩?”
佟思凡搖頭:“勉強能睡上三個時辰不到,睡得極淺,稍有聲響就會醒,醒後久久難以入睡。”
黑禦醫眸色一凝,又繼續問道:“食欲可好?”
“吃能吃下,”佟思凡調低音量,用蚊蚊聲道,“吃下後總覺胃中積食,不大舒服。”
黑禦醫左手半環在左耳廓外:“娘娘你說了什麽?我聽不見。”
“還行,還行,還行!聽見了嗎?!”佟思凡幹脆惡作劇般在他耳邊喊上三喊。
“聽見了!”黑禦醫揉著耳朵,“你喊這麽響做什麽。我看娘娘中氣有些虛,這味藥得改改。”
提筆改了兩字,又抬頭看她,追問道:“還行是怎麽行?是貪食還是積食?”
巧了,四大神廚一個個巧借名目溜進來,佟思凡有些為難,黑禦醫看樣子並不打算放過她,她閃避著四人的目光,如實道:“吃得太多,有些不大舒服。”
尖著耳朵聽的四大神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難道,我們做得太多?娘娘又不好意思不吃?
玄機叼著包子:你們才知道啊?
別,佟思凡來不及喊,麵前的一桌美食嗖嗖嗖撤走一大半。
“娘娘少吃一些,若是容易餓,大可少食多餐,這樣也利於消化吸收。”黑禦醫擱下筆,“方子已經擬好,和往常一樣,娘娘的藥胡禦醫會煎好送來。”
“小的送黑禦醫。”南風生怕被逮住,借口送人,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南風留下。”佟思凡少有對下人冷言冷語,偶爾一次自是威懾力十足。
黑禦醫拎著藥箱,看戲似地瞧他一眼,趕緊遠離戰場。
佟思凡盯著低頭不語的南風:“含之去哪裏了?”
南風: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陛下,”南風眼珠一轉,“這時候,陛下自然在大殿議事嘛。”
“那你為何沒有跟隨?”佟思凡一句話問得他噎了半晌。
南風好半天才說:“陛下不命我跟隨。”
“說實話!”佟思凡又是一聲,明顯多了怒氣。
清照起身將他雙手反扣在身後。
“哎喲,哎喲,你輕點,我這手都要折了。”南風嗚呀嗚呀叫起來。
再抬頭,南風的臉憋得通紅:“娘娘,我什麽都不能說,您打吧,用刑也成。”說完,閉上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南風:不能說,絕對不能說陛下正帶著佟老爺去見擎宇帝。
帶著佟老爹,範含之的行動速度大大降低,他空在馬背上焦躁,也毫無辦法。
“一路,出來駕馬。”靜靜的食指和大拇指扣成一圈,放在嘴下吹出一聲短促尖利的哨音。
噠噠噠~加快的馬蹄響起,很快一匹駿馬便同馬車平行飛奔,待一路接過韁繩,她腳尖在車板一點,一眨眼便落在那匹駿馬馬背之上。
照著馬屁股猛打兩下,馬兒緊了緊後蹄,向前方的範含之追去。
聽有馬蹄聲靠近,範含之警惕地回頭,見靜靜追來,他刻意放緩速度。
“主人不必心急。”
靜靜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範含之肅然道:“讓宮內不要將消息遞出。”
明明擔心娘娘,為何……靜靜想不明白。
範含之:消息傳遞難免出現紕漏,若被有心人利用……
“靜靜,”範含之下令道,“讓一路和小跑保護佟老爺,你隨我快馬先去。”
“主人,這樣是否過於危險?”
這次走的急,來不及調遣更多的人隨行,本就讓靜靜不安,這時還要選擇分開走。
靜靜:危險加倍啊。
範含之揮揮手,夾緊馬肚,馬兒提速往前奔去。
靜靜保持當前速度喝一聲:“一路。”
小跑往馬車地板扔下個靠墊:“佟老爺麻煩坐下。”
佟老爹遲疑片刻,仍然依言坐下。
剛一坐下,車外一聲“駕~”馬車飛快跑起來,速度是方才一倍還多。
佟老爹這時感謝自己坐在地板,不然非被顛下來不可。
馬車不久便恢複往常速度,佟老爹扶著車座,又坐回剛剛的位置。
“娘娘,我錯了。”南風淚流滿麵,“您快停手吧,嗚嗚嗚嗚。”
可憐的南風雙手被綁在身後,赤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