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黑禦醫答得斬釘截鐵:“不會。”
佟思凡一麵懵逼:我還沒說呢……
“老夫知道你在想什麽,”黑禦醫撚著胡須,“不是我說,你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注意。”
“是是是,”佟思凡點頭如啄米,“是我不好好吃飯,是我亂吃東西。”
“自己都這樣,當娘了怎麽教育小孩!”
“是是是,”佟思凡啄米到一半,“什麽?”
黑禦醫沉臉向她看去,非但不見她有喜色,還一臉懊惱:“怎麽,不是陛下的?”
“黑禦醫,您別開這種玩笑!”佟思凡惱得羞紅了臉。
“既然是,娘娘就安心養胎。”黑禦醫研墨寫方,停筆道,“按脈象來看,您這胎已有不穩的跡象。”
胡禦醫掀門簾低聲喚道:“師傅。”
“方子拿去,你親自抓藥煎藥,”黑禦醫將藥方遞去,又囑咐道,“煎藥不離人,送藥不假他人。”
胡禦醫掃了眼藥方,立刻對著佟思凡一揖:“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待他出去不過片刻,範含之便入內,緊張地追問黑禦醫:“思凡如何?”
“老臣恭喜陛下。娘娘有喜。”
範含之初時的擔憂盡在眉宇間散去,轉而是一波一浪的喜色,層出不窮的堆在他的嘴角、眼角和眉梢。
“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他歡喜地高呼兩聲,又將佟思凡抱起來轉上兩圈,轉得佟思凡想吐。
“陛下,娘娘這會兒身子嬌貴,”婉兒也聽見黑禦醫的話,“您這動作……”
“是是是。”範含之小心翼翼地將佟思凡放下,“是我太激動,沒傷到你吧?”
佟思凡緊抿著雙唇,重重搖頭。
“還有哪裏不舒服?”
佟思凡聲音有些不明所以的顫抖:“今日,含之,你先回去。”
“可……”
黑禦醫收起藥箱:“陛下還是聽娘娘的,先回去吧。”說完,立身等著同他一起離開。
範含之回頭委屈巴巴地看她一眼,佟思凡的臉上看起來很平靜,心裏卻已經有一團理不好的亂麻在越滾越大。
離親蠶殿數十丈遠,確定佟思凡不會聽見。
“陛下,鬆、鬆手,老臣的陽壽還未盡,您別想著提前送我去見閻王。”
黑禦醫的衣領被範含之緊抓不放,勒得他口吐粗氣,眼冒金星。
範含之的憤怒中夾雜著委屈:“思凡怎麽不高興?是不是不願意同我有孩子!”
黑禦醫歎口氣:“女人懷胎十月,已然辛苦,生產之時,更是要往鬼門關前走一遭。得知有孕,多半有些擔心,也屬正常。越是這種時候,陛下越應包容理解。”
“畢竟,”黑禦醫看他一眼,“您可是一句話就當了爹,懷是娘親,生是娘親,養是娘親。您可以不參與,女人可是不得缺席。”
範含之憤怒的火焰似乎熄了不少,黑禦醫又道:“多些理解,她好,你也好。”
“那我應該怎麽做?”
黑禦醫:謔!這奮鬥的小眼神~
掏出小本本,虔誠地跟在黑禦醫身後,他說一句,範含之低頭記一句。
兩人一路走至宮門處,宮門剛剛開啟,一道聲猛然劈下:“死鬼!怎麽半天才出來!”
“夫、夫人。”黑禦醫嚇得臉又黑三度。
範含之眯著眼睛看他:方才你說的為夫之道呢!
黑禦醫臉上有些掛不住,咳嗽兩聲:“陛下,為夫之道,最緊要是聽話。”
“你還知道要聽話?!”
“夫夫人,痛、痛,別拽我耳朵。”黑禦醫的聲音遠遠傳來,“陛下,娘娘此時心緒起伏較大,您就多遷就遷就。”
“教別人一套又一套,對我怎麽不說到做到!”
範含之咧著嘴角:這……算什麽?
一陣風將他的小本本吹地翻飛,他用餘光瞥上一眼:難道這些都沒用?
“陛下。”南風跑得氣喘籲籲,“您讓小的好找。”
範含之將小本一收,又是冷峻的帝王麵相:“何事?”
南風小小聲,弱弱問道:“您不會忘記,今日還要早朝吧?”
片刻後。
“陛下,您等等小的!”南風哪裏跟得上飛奔的範含之。
南風哭倒:陛下,你坐馬車回去不好麽?
大殿。
這……
“陛下,您誤了早朝。”
南風:韓大人竟敢這樣語氣。
“是朕的錯,望眾卿見諒,絕不會有下次。”範含之起身對著眾臣一揖,以示歉意。
南風:陛下這態度也……
蕭潛恩出列朗聲道:“兵部已整肅一新。與從前相比,士兵人數空缺較多,臣認為應當立即征兵。”
“蕭大人,臣以為不妥。”主理戶部的費謙多踏出一步對他一揖,“現下明淵剛剛曆經動蕩,此時更應休養生息。若貿然征兵,勢必引發百姓猜疑,恐又將影響百姓生活。”
蕭潛恩高聲質問:“以明淵如今之兵力,若他國來犯,我軍如何抵抗?如何護得一方百姓?”
“這和從前的朝堂好像區別不大。”南風一時不慎,禿嚕嘴,將心裏的話抖了出來。
範含之果然側頭看他,南風小聲道:“陛下,小的該掌嘴。”
“你仔細看,”範含之隻淡聲道,“區別在哪兒。”
韓隱者托腮思忖片刻:“若他國來犯,明淵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將其勸退,實乃上上之策。”
“這自然最好。”蕭潛恩也不住點頭,“這個,兵部似乎辦不到。”
韓隱者展齒一笑:“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我可不是在說蕭大人不講理。”
眾臣子聞言也都笑了起來。
待笑聲漸稀,韓隱者又正色道:“吏部願協助兵部,暗中征兵。選擇有此誌之士,或者無所依靠之人。並為應對他國來犯等情況,設立專人專職,訓練應對。”
“如此,甚好。”蕭潛恩很是滿意,又稟範含之,“請陛下定奪。”
“朕也覺得甚好。”
趁眾臣子又是一番爭論,範含之悄聲問道:“南風,可看出差別?”
南風點點頭:“眾位大人的爭執心係民生,也各有道理。而爭執之後,總會互相協力,商討解決之法。”
範含之表揚道:“不錯。”
“矛盾是不可消除的,重要的不是矛盾本身,而是產生矛盾的原因,和如何解決矛盾。”
範含之斜倚著龍椅,一副懶散模樣。
“陛下請注意儀態!”
“嗷!好。”範含之立即端端正正乖巧坐好。
南風撫額:韓大人,爭論還不忘注意這個。
忽然,殿外淅淅瀝瀝的有些雨滴落下,沒過多久,雨滴就變作雨幕。
佟思凡依然在窗前,這樣呆呆看著窗外。
肩頭一暖,婉兒已將披肩搭在她身:“都是要作母親的人了,還這麽不注意。”
聽了這話,佟思凡將頭埋得更低。
“娘娘好像不開心?”婉兒柔聲道,“在擔心什麽?”
對啊,我在擔心什麽?佟思凡這麽問著自己。
什麽時候已然忘記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裏,不過是虛構的遊戲罷了,自己怎麽會,怎麽會和這裏有了血脈聯係?
將來,要怎麽辦?不再回去嗎?認命嗎?就在這裏?
回憶穿越以來的種種,佟思凡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動過回去的念頭。
佟思凡:我是有多討厭那個真實的世界?
沉默……靜默……
婉兒悄無聲息的長歎一口氣:娘娘這是怎麽了?
“娘娘,藥好了。”胡太醫端著碗苦味濃鬱的藥,飄散的苦味讓玄機直吐舌頭。
佟思凡徑直接過,一口氣倒進喉中,跟進來的玄機詫異不已。
玄機:娘娘這是怎麽了?
“娘娘今日倒不怕吃苦。”玄機玩笑一句,卻見佟思凡臉上表情木木的,婉兒又衝她使眼色,她便硬生生閉嘴,收拾好藥碗,隨胡太醫一起退出去。
苦,嘴裏是有一絲苦味。
腦袋和整個人卻暈暈乎乎,看什麽,聽什麽都像被一層白霧遮蓋著。
我到底……怎麽了……
“思凡還是心緒不佳?”範含之的眉頭皺得深重。
南風回道:“據婉兒說,是的。”
“去個地方。”
一片花瓣飄落在範含之的雲履鞋尖,他停住腳步。
花穀中常年百花綻放,一年四季五顏六色,隨時隨地美不勝收,宛如畫中仙境。
“錯!”一個聲音頗為嚴厲。
啪!
“又錯!”這聲音的主人又換了一位。
有年輕些的聲音辯道:“二位純是為難在下。”
範含之停住的腳步往那邊大步流星而去:“看來你們相處的很好。”
莫盛一抄手回頭:“哼!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金先生和銀先生速起身:“見過陛下。”
範含之揮揮手,莫盛一一動不動,端端坐著,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
他不予理會,隻問金銀二位先生:“佟老爺呢?”
金老爺回道:“他去取東西,大概一會兒就來。”
“他學得怎樣?”
銀老爺搖頭歎氣:“資質愚鈍。”
莫盛一炸毛吼道:“老頭,你怎麽說話!我哪裏資質愚鈍了?分明是你不會教。”
“朕放你回去。”
炸毛的莫盛一聽了這話,轉頭看他:“當真?”
“君無戲言。”
繼續抄手道:“你會這麽好心?我不信!”
“回去娶佟思仙。”
“不娶。”
“那你就留在這裏。”範含之站起身,“二位先生隨我離開吧。”
佟老爹正遠遠向他們走來,範含之迎上去:“是時候回去了。”
“娘娘,你看,誰來了?”玄機挑開門簾。
佟思凡無神地望過去:爹?之前聽含之說,將爹安排在安全的地方。回來後各種事情,我竟一時忘記,真是該死。
大概是要做母親,體內的親情突然崛起,佟思凡下意識撫著肚子。
“凡兒啊,”佟老爹滿麵喜色,“沒想到我就要當姥爺了。”
佟思凡略一展顏:“爹。”
“爹聽說你最近心緒不佳。”
佟思凡:是聽含之說的吧……
“哎,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佟思凡:對,我娘,怎麽從來沒聽爹提過?這個佟思凡的記憶裏也檢索不到什麽相關信息。
“我娘……”佟思凡探究的眼神看過去。
“思凡。”佟老爹打斷她的探究,“一定要好好吃飯,按時喝藥,不要胡思亂想。爹久不理事,近來動蕩,佟家的生意也頗受牽連。”
佟老爹扶著她的肩,鄭重道:“照顧好自己。”
佟思凡:爹在回避什麽?
還是重重點頭,目送佟老爹離開,又托腮看著窗外。
須臾,猛然起身,啊,好暈。
“夫人,夫人。”令萱輕輕推了推馬麗素的肩頭,她緩緩醒來,“夫人已經到了。”
低頭看一眼趴在她腿上睡得流哈喇子的沉香,她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馬麗素撩起車簾,丞相府三個大字赫然在牌匾上鐫著。
馬車又行駛起來,有小廝快步跟在車旁,低聲解釋:“丞相請夫人入住別院,別院與丞相府僅一牆之隔,有門通街,方便夫人和少爺生活。”
馬麗素聽罷放下車簾,馬車轉過街角,行不多時,便來到一處素雅的宅院。
角門嘎吱一聲打開,馬麗素攜沉香由角門步入。
“老爺,已經安排妥當。”
趙再功輕嗯一聲,他站在清涼閣二層往別院眺望,隻見馬麗素與沉香進屋,門已經關上,他依然久久遙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