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月色清清,秋風朗朗,那棵參天大樹不知道在這裏看了多少年。
典獄司上一次這樣熱鬧還是在前朝。
那扇門也是這樣打開,這一次,門後出現兩個身影。
範含之往那邊看去,馬尚書對上他的眼神,空氣中似乎傳來滋滋兩聲。
馬尚書暗自深吸兩口氣和白尚書一起,在範含之對麵的石凳落座。
麵前的石桌擺滿下酒菜,酒香襲人,借著月光,白尚書知道,這是好酒。
可,他倆誰都不敢喝。
範含之舉杯一飲而盡:“怎麽,怕朕下毒?”
又替自己斟滿酒杯:“酒、菜無毒。”
馬尚書在桌下攥著拳頭,白尚書吸兩口酒氣算是過個幹癮。
豈料越聞,肚中的酒蟲越是勾動。
“老夫喝!”白尚書搶先飲一口,嘖啊一聲,讚道,“好酒。”
範含之笑著說:“這可是我的珍藏,今夜月色正美,這壇月桂正當時候。”
“確實,今夜銀盤當空,又逢丹桂飄香,飲月桂酒卻是極襯。”馬尚書嗓音沙啞,說完,也飲一杯。
範含之親自撿了涼拌雞肉放進兩人碟中:“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皇也是和二位在皇宮飲酒賞月。也有一道雞肉做的菜,馬尚書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十年雞頭生□□。”
馬尚書頓了頓,記起那時,眼前的範含之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誰能想到,當年的小孩,如今殺伐果斷,心思沉重。
範含之又笑道:“原來馬尚書還記得。”語調一轉,“馬尚書連這般小事都記得,為何偏偏忘了大義?是朕給你的權不夠?還是錢不夠?”
“都不是。”馬尚書又替自己滿上酒杯,仰頭飲盡。
月桂味雖淡,酒卻極烈,流入喉管稍一不注意,馬尚書被嗆得連連咳嗽。
不管這些,又是一杯,這杯下肚,才道:“功兒去後,馬家榮辱皆係沉香。”
範含之厲聲厲色質問:“馬成功所犯何事,馬尚書心中無數?”
握著酒杯的手驟然捏緊,聲音有難以言喻的悲憤:“是老夫的罪過,老夫一時糊塗。功兒死無全屍,馬家斷了香火,老夫被私欲所蒙蔽。”
說完,順勢軟了膝蓋,從石凳上軟軟跪下去:“老夫萬死不辭,素兒和沉香,求陛下留他們一命。”
範含之冷聲令道:“起來,坐好。”
馬尚書掀衣擺,站起身,直到他坐好,範含之才收起冷聲:“從今以後,明淵再無馬皇後,更無皇子沉香。朕已經安排好他們今後的生活。”
眸色一閃,馬尚書感覺心口處有絲絲暖流,喉頭卻偏偏似被封死。
馬尚書:有些話,說不出口。
月光下月桂離開酒壺,劃出一道不偏不倚的弧線,盛滿三個酒杯。
月桂澄清,每一杯酒中都有一個月亮。
舉杯對飲,真.成三人。
“白尚書,”範含之擱下酒杯,“不必擔心,賢妃朕也有所安排。”
一直陪“審”的白尚書冷不防被叫到,忙不迭道:“陛下真乃聖君,如今老夫才知何為仁慈,何為寬厚。”
馬尚書白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改不了你那愛拍馬屁的習慣?
白尚書也回他一個白眼:要你管!
“你說你這是何必?”範含之似乎有些醉意,眼神也迷蒙起來。
白尚書驚慌道:“陛下,老夫蠢笨,糊塗至極。”
“你在明淵四處結交黨羽的手法可既不蠢笨也不糊塗,簡直聰明得很。什麽人該結交,什麽不該結交,”範含之拍拍他的肩,“什麽人用什麽手段,讓朕也學到不少。厲害!朕佩服。”
白尚書的臉白得比冬天的雪還要白:“陛、陛下,我我沒有。”
“沒有什麽?”範含之雙眸也染著醉意。
白尚書緘口不言,沉悶地又喝了兩口酒。
範含之的醉意愈深,低低一聲:“怎麽還沒到?”
二人對視,不安地問著:“誰還沒到?”
空中無雷,偏一束月光兀地降臨在範含之身後,二人打個寒顫。
範含之聲如鬼魅:“閻王。”
但見那二人眼球猛地突出眼眶,咽喉往內收,打出個響亮的嗝,哐當一聲,額頭磕在石桌麵,雙目一沉,蹬地的腿也停住,不會再醒來。
舉杯飲盡杯中月光,悠悠道:“閻王要你們去,朕也沒辦法。”
“陛下,頭疼嗎?”
“哎呀呀!!福臨你不要突然出現,嚇死我了。”
福臨冷笑:“陛下在做虧心事,自然是怕鬼敲門。”
“什麽?”範含之雙眉緊鎖,“福臨你變鬼了嗎?”
“額……陛下!”福臨正色道,“陛下還是先行離開,小的會將這裏收拾幹淨。”
福臨驚地一聲:“陛下小心。”穩穩扶住他。
“思凡,思凡。”親蠶殿院中範含之的聲音一聲更比一聲高。
這夜佟思凡歇得很早,自回宮後,她歇的都很早。
佟思凡:想念我的床,想念我的房。旅行,太!累!了!
聽見他過於聒噪的聲音,以為是什麽要緊的大事,佟思凡披著外衣,頭發散亂,連鞋也沒穿,匆匆跑出來。
院裏,範含之縱情高歌,玄機見她出來,貼心地捂住她的耳朵。
玄機口型:娘娘,實在是汙你耳朵。
佟思凡不信,這還能有多難聽,自地拿下玄機的手,不過片刻,默默將玄機的手覆上耳廓。
佟思凡:殺豬,豬都叫地比這好聽。
玄機:我說的沒錯吧~
“思凡你來了!”範含之向她飛奔而來,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萬分期待,“我唱得好聽吧?”
佟思凡聞見一股濃鬱的酒味從他口中傳出,胃有些湧動,按下想吐的衝動,才回應他的期待:“好、好聽。”
範含之呼~甩開她的手,奶奶地厲聲道:“你騙人。”眼神隨之落在玄機捂著她耳的手。
玄機慌忙放手,解釋著:“娘娘耳朵不舒服,我替她揉揉。”
範含之歪頭盯著她的耳垂,輕輕捏著:“那我幫你揉揉。”
酒味更濃了,好難受,佟思凡猛地推開他:“現在好多了。”
範含之垂著頭,背後似乎升起一股陰沉,佟思凡:推開他,他不會是生氣了吧?
“你怎麽不穿鞋。”佟思凡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攔腰抱起。
玄機已然捂住自己的眼睛。
捂住眼睛狗糧也會讓你噸噸噸。
“你別過來。”
“嗚嗚嗚~媳婦兒不要我親親。”
“臭死了,嘔……”
“思凡就這麽討厭我麽?都看吐了!”
“你還靠過來!!”
屋內突然消停,正當玄機奇怪之際,佟思凡驚呼一聲:“含之!”
玄機挑開門簾:額……
“你打他幹嘛!”佟思凡咬著下嘴唇,倒哭不哭地看著抹掌的清照。
“非常時期。”婉兒架住他左邊身子,用力往炕上拽,“月桂這酒後勁大,還不知陛下會怎麽發酒瘋。”
清照點頭:“打暈了妥當。”
“那個……”佟思凡自是知道兩人為她好,隻是……“捆起來會不會太誇張。”
“啊哈哈哈~”清照打個哈哈,“習慣了。”
佟思凡:你這是什麽習慣!啊喂!
“娘娘,夜深露重,您還是快些去睡吧。”婉兒貼心地說,“陛下就由我們來照顧。”
“啊……你這麽一說。”佟思凡揉著眼睛,哈欠連連,“還真是很困呀。”
越澤國皇宮。
哐當、禦案上的筆墨紙硯統統被掃翻在地,穀燁威將手中的信紙撕成碎片:“好大的膽子!竟要朕照顧他的棄婦棄子!”
“陛下,明淵帝這樣做,對我們來講也不是沒有好處。”
在穀燁威盛怒之下,依然能夠保持鎮定,也隻有越澤國丞相——趙再功。
跪一地的內侍:不愧是趙大人!!
“怎麽說?”穀燁威的聲音覆在眾人頭頂,壓得人難以喘息。
“明淵前皇後雖已被貶,一來家世未倒,二來其子仍是明淵皇室血脈。此二人留在越澤境內,豈非讓我等有機會向明淵境內滲透?”
趙再功偷覷著穀燁威的反應,穀燁威正瞧著他,他也未回避這眼神。
半晌。
“安置和監視就全權交給趙丞相負責。”
“是,臣遵旨。”
丞相府的馬車內,閉目養神的趙再功緩緩睜開眼,蒙麵的兩名女子,已經一左一右坐在車內。
車外依稀有夜攤小販的叫賣,還不時有醉鬼的高聲喧嘩。
“請回去告訴主人,一切順利。”趙丞相悶聲道,“另外,請轉告主人,謝謝。”
左側的女子開口道:“主人說,入土為安,前塵抹去,切莫再生事端。”
“在下謹記主人教誨。”
右側女子道:“往後來往消息由丞相府中小廝負責傳遞,小廝名為令荻。”
夜攤的叫賣聲遠去,醉鬼已被人攙走,丞相府門前的燈籠已能望見,兩名女子卻從行駛的馬車內消失不見。
當第一縷和煦的陽光照進親蠶殿時,裏間的佟思凡……沒有醒來。
當第N縷和煦的陽光照進親蠶殿時,裏間的佟思凡……依然沒有醒來。
“將前皇後送往越澤小的能明白,可是為何將賢妃,哦不白小姐送往擎宇?”
南風手抄在袖中,苦思不得。
呼啦呼啦~喝粥的範含之,放下玉碗,斜睨他一眼。
“啊,是小的多嘴。”南風啪~掌了自己一嘴。
馬車飛馳過皇城,過山和大海,過人山人海,來到……
“為什麽我要到擎宇這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來??”白小姐欲哭無淚.jpg。
小青嘻嘻一笑:“小姐,你不要想得那麽糟糕,你看,這裏風景多美。”
“啊啊啊啊~這駱駝在啃你腦袋!”白小姐快被嚇哭.jpg
“它喜歡我才會這樣。”
“你怎麽會知道?”
“小姐,你忘了嗎?您嫁入王府後,我是以擎宇國奴隸的身份被分配給您的呀~”
打著哈欠的佟思凡,淚眼朦朧之中,見範含之坐得筆直,正在……
那姿勢,請參照眼保健操第四節,按揉太陽穴,刮上眼眶。
他不停揉動太陽穴,佟思凡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佟思凡:這一本正經的揉動,真乃保健大法?
範含之已經發現她,正一眼不眨地向她看來。
她放下揉眼的手,也坐到桌邊,範含之靠過來,哇~
“思凡,你怎麽又吐了?”範含之使勁嗅嗅自己的身體,“我已經沐浴更衣,沒有酒臭味啊。”
佟思凡吐著吐著,幽怨地抬頭看他:還不都怪你。
範含之撓腮不解:怪我什麽?
“快!請禦醫。”
黑禦醫的白胡子抖動得十分厲害,一旁的小徒弟胡禦醫怯怯勸道:“陛下,您先放開師傅。”
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容:“您這樣,師傅沒法準確診脈。”
範含之抓黑禦醫的手鬆了半分:“思凡,不會是……”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老人特有低沉的聲音嗡嗡響起,“出去。”
胡禦醫生怕惹範含之不快,又勸道:“陛下,我陪您出去。師傅的醫術,您還不信任嗎?”
佟思凡:世界終於清淨了……
抬頭見黑禦醫一雙鷹眼注視著自己:“黑禦醫,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