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風的喉頭在她掌心一滾,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陛下。”
“你敢假傳聖諭?!”手上又動兩分力氣將他掐得難以呼吸。
“小的不敢。”
甩開他,賢妃獰聲道:“滾。”
沉重的馬車轍在宮道上滾動著,開啟一扇扇宮門,最終揮別皇宮。
出了皇宮,南風才跳上為首的那輛馬車,剛坐穩,便有小內侍貼耳道:“有人跟蹤。”
“沒有人跟蹤才奇怪。”南風不以為然地說著,“查清楚都是誰的人。”
又吩咐下去:“去豐悅樓。”
這皇城內最好的客棧,南風從沒來過。
此時從他所在的頂層往外看去,剛好能看見大殿前的廣場。
中間大街,被範含之下令封禁的莫府,徒有雕梁畫棟,無人欣賞,琉璃瓦片金柱礎,空留寂寞。
許多日子過去,莫府門前依然留人看守,任何靠近的人一律視為莫盛一的同黨。
整個中間大街似乎也蕭條不少,白天也靜悄悄的。
隻是某間屋內……
“含之,你什麽時候弄的這個!”佟思凡感慨著,從穿岩九峰一直感慨到莫府。
範含之帶著佟思凡從越澤一路變裝趕回明淵,眼見到了皇城,但他似乎不打算進城。
佟思凡還在奇怪之際,馬車已經停在城外三裏。
城外三裏,原本是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如今穿岩九峰已經在這裏形成個熱鬧的小集市。
雜耍班子,戲台子,賣糖果的,賣衣飾的,還有那已經開成連鎖的啃的雞,佟思凡已經萬萬沒想到。
範含之拉著她左走右拐,進了一處紛雜的店鋪,店鋪的推拉門上掛著枚小小的風鈴,一開門,裏麵的人就能聽見聲響。
裏麵的人抬頭望來,佟思凡低頭望去,隻望上一眼,她便撇開頭去。
佟思凡:我看見了什麽,好刺激。
耳邊範含之笑道:“思凡臉紅什麽?”
“哪兒有臉紅,這都是熱的。”
範含之又笑:“為了安全。”
停了停,又道:“尋常人不會來此。”
佟思凡用餘光瞟著身後兩位舉止親昵的男子:確實不會來。
“跟緊我。”
佟思凡跟緊範含之,就這麽從穿岩九峰的密道來到了莫府。
“你不會是故意賜婚給莫盛一,再以賜婚的名義修這府邸贈給他吧?”
佟思凡總覺過往種種看似隨意的安排,如今都別有深意。
範含之沒有否定:“沒錯啊。”
“你也料到他會逃婚?”佟思凡:可怕的男人。
範含之摸著自己的下巴,輕嗯一聲:“一半一半。他不逃,我也會綁走他。不過……他竟然逃婚。”
似乎勾起什麽不爽,範含之將自己的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
突然厲聲道:“誰在那裏?”
佟思凡轉頭一見是佟思仙,兩人異口同聲道:“怎麽是你?”
“朕不是說過,任何人不許靠近麽!”
範含之逼近佟思仙,這強大的威勢,連佟思凡都不禁腿軟,何況是這些日子一直擔驚受怕的佟思仙。
她刷地紅了眼眶,鼻頭有點點酸楚,猛然找到出口,眼淚傾瀉而出,哇哇大哭起來,倒嚇住範含之,他停下腳步。
“快,快讓她閉嘴。”
佟思凡柔聲哄著:“別哭,乖~不哭啦~”
沒用,佟思仙哭得更加賣力,小臉憋得通紅。
範含之豎著耳朵,捕捉到守衛的腳步,眉頭光是打架,對這哭成淚人的毫無辦法。
佟思凡氣沉丹田,灌氣入掌,襲向她背,又伴隨一聲:“不許哭。”
好咧,佟思仙被成功嚇懵,懵片刻,雙唇抖了抖,肩頭聳動著。
又是一聲:“你敢哭!”
佟思仙倒吸一口氣:“你好凶。”整個人卻平靜了下來。
“有人,躲起來。”範含之擁著佟思凡往旁邊躲著,嫌棄地催促佟思仙,“你快點,別暴露我們。”
窸窸窣窣一陣後,靜靜出現在密道出口處。
範含之見是自己人,這才現身。
“都準備好了?”
範含之隱隱有些興奮,佟思凡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當然。”靜靜的紅唇也勾起一絲得意。
越澤國皇宮。
“陛下,明淵帝已經返回明淵。這是探子呈上來的報告。”
勁裝的探子首領單膝跪在穀燁威身前。
有內侍稟道:“陛下,這是明淵帝呈上的遊記。”
掃一眼兩人,率先拿起遊記,打開不過看了兩行,帶著怒氣將遊記摔向內侍身側,內侍隨後跪伏在地。
抓起報告,打開草草閱後:“撿起來。”
內侍背部抖了抖,沒有敢動,探子首領一個箭步將地上的遊記撿起,撿的時候瞟見內容,也是不小地吃了一驚。
將遊記恭謹地遞給穀燁威,穀燁威收斂怒氣:“下去。”
待內侍退下,探子首領疊手不停撥弄自己的大拇指:“陛下,秘境……”
穀燁威已經平靜下來,沉悶地吩咐:“派人去查看。”
“是!”領命而去。
穀燁威:姑母,您連秘境都告訴明淵,到底是有多恨越澤?罷了,就當越澤欠的還您。
莫府。
“含之,我們現在做什麽?”
“思凡想做什麽?”範含之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對視對視對視。
範含之拉著她的手這麽晃著:“等著,等時機成熟。”
靜靜單腳踩著大石塊,刻意避過那邊兩人的你儂我儂。
大殿內,嘈雜的群臣,為首的兩人,負手對視。
馬尚書&白尚書:終於到這一刻。
秦磊落堅定地站在馬尚書身後,身姿挺拔,腰打得筆直,仍誰也看不出,這人曾和擎宇太子私通,企圖叛國。
而嚴嘉熙表現的有些訕訕,看一眼秦磊落,暗自有些怕,抓著自己的衣角,不發一語。
那對視的兩人都不甘落後,搶著要第一個發言。
嘈雜聲更大:“他們怎麽回來了?”
“蕭潛恩不是帶兵與擎宇國對峙嗎?”
“你笨啊?陛下都離開擎宇了,他還能在那邊待著嗎?”
“聽說韓隱者當時也在。”
“好像是。”
蕭潛恩、韓隱者、費謙多、鮑瑜銘皆是朝服加身,一身朗朗正氣跨進殿內,充耳不聞身遭議論。
“可他們四人當時不是去處理災情麽?”
“最近朝廷這麽亂,我們這些小人物怎麽搞得明白。”
“不對,不對,這蕭大人不是和韓大人不是不對付嗎?”
“也是,看這四人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黨呢!”
“別胡說,大殿之上,說什麽一黨不一黨的話。”
馬尚書踏前一步,搶占先機:“各位大人,我有話要講。”
“我也有話要講。”白尚書豈肯落於人後。
馬尚書斜睨他一眼,自顧自道:“我這裏有確切消息,陛下,陛下已遭不幸。”
又是一片嘩然。
“各位,靜一靜。”馬尚書麵帶悲色,“我也很不能接受,陛下還如此年輕,就……”
白尚書卻未阻止他此番表演,冷麵抱臂站在一旁。
“但,”馬尚書揚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
抬手對天一揖:“好在陛下早有安排。”
殿外:“皇後娘娘駕到~”
殿內:“皇後娘娘?”
有守舊的老臣很是不滿:“大殿豈容女子踏足!”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
“難道陛下留有聖旨?”
旁邊立刻有人駁道:“你真相信陛下遭逢不幸?”
“且慢。”果然有不信的人,“誰說陛下遭逢不幸?”
說話的正是蕭潛恩。
兵部的人立刻站出來:“喂~蕭潛恩,你好歹也是兵部的人,馬大人的話,你沒聽見嗎?”
“吵什麽?”
說話的功夫,皇後已經走進大殿。
方才守舊的老臣此刻隻敢低頭,皇後著了最隆重的衣飾,步子邁得極穩,一步步走向大殿最前頭。
眾臣行禮,皇後還禮後,施施然道:“陛下遺體尚未尋獲,但消息無誤。”
盈盈滴落兩顆淚珠,用讓人聽著也不忍的聲音繼續說著:“陛下離宮前,早已做好最壞打算。”
一雙淚眸堪堪望著那群男人,連那守舊的老臣心下也極為動容。
啜泣兩聲才道:“陛下預著今日這般,特留下聖旨給本宮。”
眾人還來不及議論,殿外:“賢妃娘娘到~”
“今日什麽情況?皇後娘娘來大殿情有可原,一個妃子又憑什麽出現!”
這句話顯然說中很多人的心思,於是贏得一片讚同。
皇後那一臉且哀且憐的表情,也隨她進殿而添染怒火,卻顯得恰似風流。
不同於皇後的嫻靜大氣,賢妃穿了最美的衣服,用了最美的配飾,走出最囂張的步子。
“姐姐,如此大事,怎能沒有妹妹在場?”用最囂張的語調。
馬尚書向皇後投去一個眼神,按捺怒火,皇後已將聖旨握在手中。
“陛下聖旨在此,就勞煩馬尚書宣旨。”
馬尚書接過聖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傳位於皇子沉香。”
朝堂一片沉靜,範含之隻得一子,傳位於他並無異議。
賢妃卻突然道:“各位大人,偽造聖旨該當何罪?”
“偽造?”“聖旨?”
“大殿之上,休得胡說。”皇後一揮衣袖,指著賢妃腦門兒,“大膽賢妃,敢不尊聖旨?”
趁勢質問群臣:“爾等也是如此認為?”
將聖旨拿過,調轉一麵,讓眾人看清那上麵明晃晃貨真價實的玉璽印。
立即有臣數名跪下,齊聲道:“臣下不敢,臣誓當遵旨。”
賢妃並無慌亂,皇後心裏咯噔一下,不知何時,賢妃手中亦有聖旨。
“那就麻煩白尚書宣旨。”
白尚書趾高氣昂地擠過馬尚書身旁:“……皇後深居宮闈,不守婦道,貶沉香為庶民。”
這一下,炸開了鍋:“什麽?貶皇子?”
“皇後娘娘不守婦道一說何來?”
“怪不得陛下這些年冷落皇後娘娘。”
“你。”最為惱怒的皇後,“偽造聖旨的是你吧?”
“看清楚。”賢妃不甘示弱,白尚書立即向眾臣展示聖旨,同款明晃晃貨真價實玉璽印。
皇後&賢妃:我要殺了他!
南風:阿、阿嚏~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怨念真是深重。
“這,到底哪份是真,哪份是假?”
“兩份都是真的吧?”
“可這……完全相背的旨意……”
若後世有人看見,定不相信大殿上有這荒唐一幕。
皇後和賢妃互扯頭發,馬尚書同白尚書肢體摩擦,兩派的人彼此毆打。
唯有中立兩不站的臣子被蕭潛恩、韓隱者、費謙多、鮑瑜銘四人護在一角。
“各位大人,或許小的可解大家的疑惑。”
殿門外的聲音成功阻止眾人繼續荒唐。
南風站在那裏,不卑不亢。
皇後&賢妃:“南風!!!”
“是小的造了聖旨給二位娘娘。”
那一角的正直之臣:“你怎麽敢?!”
“是朕的授意。”
範含之久違地踏進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