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伴隨火光的還有氣勢雄渾的呐喊:“殺擎狗,殺擎狗!”
由小門進入的這裏,非是宮殿,乃是甕城。
奇了,奇了,一般甕城皆與城牆相連,哪兒有修進皇宮的道理,除非,一個可怕的念頭籠罩在這些人心頭:除非早知他們要進攻,特意引他們入甕。
兩軍對壘,少說廢話,一時間,碩大的滾石從樓而降。
滾石之中,蔡亦勇拉動信號彈,悄無聲息的一縷黃煙淩空跳出,高高炸出一匹駿馬的模樣。
瓢潑的巨石之後,又有漫天飛箭,嗖嗖不止。
好不容易箭止,不知哪裏降下一隊精兵,那盔甲如新,氣勢如虹,朝頹敗的他們衝來。
擎宇國男兒明知生路渺茫,麵上毫無畏色,反將握刀的手攥得更緊,任血染盔甲,也不泄士氣,拚死護在蔡亦勇身側。
年輕的武士一個接一個倒下,不停有人說著:“殿下,請撤離此處。”“殿下,請從西北角逃離。”
“身為擎宇國太子,豈能逃跑!”蔡亦勇不顧阻攔,閃身替身旁的武士擋下一劍。
甕城上有人高呼:“擎宇國的聽著,你們攻打皇城的人已盡數被拿下,後路已斷,爾等速速投降。”
蔡亦勇心中一震,他苦撐到現在,等的就是這路援兵,未想到……
“太子殿下,撤吧。”澹台不清艱難地來到他身旁,苦苦勸說。
蔡亦勇絕然道:“澹台學士,這裏危險,來兩個人護送學士離開。學士回去之後,替我向父親告罪,就說兒子不孝,功敗以死謝罪。”
澹台不清囁嚅道:“我恐怕做不到。”
似乎下定決心,澹台喝聲絕厲:“殿下,正因為你是太子殿下,此時才更應該撤離。這些犧牲的武士為何獻出自己的生命?為的是擎宇國光耀萬世,為國為家,太子殿下,留得青山在,才敢談燒柴。陛下,還等著您回家。”
刀刃沾著明淵國士兵的脖子,無聲地一抹,士兵咕咚一聲倒下,蔡亦勇的左眼處劃上一道血印,他抬手將敵人的鮮血拭去,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一個字:“撤。”
帶著殘存的武士,攜著澹台不清,好容易殺出甕城,從那道小門脫逃。
皇城內,燈火通明,兵行巡邏的身影密密交織在縱橫的街道,一圈一圈的包圍網在向內收緊。
澹台不清上氣不接下氣:“殿下,你先逃吧,我一個無用書生,他們捉住我也沒用。”
又猛喘兩口氣:“殿下帶著我就是累贅。”
“澹台先生不可妄自菲薄。”
這時隻剩蔡亦勇和他仍未被抓被殺。
“在這裏。”“發現擎狗。”“殺!”“殺!”“殺!”
一小隊人馬逼迫著他們逃進樹林,今夜月色正美,一束清洌的月光照亮他們前方的小路。
澹台不清知自己是個累贅,撒丫子隻不管不顧跑著,蔡亦勇在他身後橫刀阻敵。
奈何匹夫難敵猛眾,蔡亦勇終是氣力不支,跪倒在地。
此時隻有一個念頭:攔住他們,澹台好走。
手中長刀已染滿鮮血,重似千鈞,提氣一口,氣沉丹田,呼喝一聲,劈刀向那迎來的薄刃。
擋住上路來劍,中路未防,甜膩膩的血腥在胸前滑過,腳踝被猛地一踢,整個身子隨即騰空。
再有意識之時,已雙膝跪地,脖頸間交叉著兩把長劍。
想將長劍頂起,長劍的主人,多施三分力氣,他就動彈不得。
勉強仰頭,見長劍已在他眼前被握成刀刺,對準他赫然而下。
“住手。”
蔡亦勇聞聲睜眼,澹台有些狼狽,衣袖被割開一大塊口子,聲音是他發出的。
蔡亦勇急吼:“你回來作甚!”
吼完才發覺有些不對,隻感覺後腦被鈍擊,臉吻土地,頭發昏。
在眼前一黑之前,他看見澹台指著他衝一人說著什麽,就後腿一鬆倒入黑暗。
擎宇國皇帝蔡鵬飛的寢殿內,今夜燈火不滅。
素衣披發的他,背影有些蕭索,兀自臨窗,月光如瀑布傾瀉,染得他的發也泛著銀光。
“陛下。”來的是位長者,大政殿大學士尤許鈞。
是朝中手握重權,頗有聲望的大臣。
素有泰山崩於前而不改麵色的冷峻:“據報,邊境有明兵蹤跡。”
語氣也是如此冷峻,即便是緊急的消息,也聽不出他的情緒:“三倍於我軍。”
那蕭索的背影一動不動,隻有他自己知道,心髒是冰冷的,手心卻微微冒汗。
他了解這位跟了自己半輩子的棟梁,消息越是嚴峻,聲音越是冷峻。
如練的月光勾勒出一條白線,這條白線緩緩向擎宇國靠近,黑壓壓的一隊人馬壓境。
敞篷馬車悠閑地在山間,也正向擎宇國駛去。
車內的佟思凡仰頭迎接月光的洗禮,範含之在一旁柔情款款看著她。
“含之。”佟思凡向他看去,“我們為什麽要此時趕路啊?”
長長打個哈欠,眼角掛著淚水:“好困~”
“因為蔡亦勇正在攻打皇宮,所以我們要去會會擎宇國皇帝。”
“啊?”佟思凡的瞌睡瞬間給嚇沒了。
馬車也適時停下,兩扇車簾間,出現一隻蔥白的手,單看這手決計不會以為它的主人常年習武。
這手掀開車簾,佟思凡看見一張還算白淨的臉。
“請。”
他隻說了一個字,聽不出客氣,也聽不出威脅,仿佛隻是朋友間的一次相聚。
範含之牽住她的手:“別怕。”
佟思凡:沒人害怕,別加戲。
車外除了他們倆人,再無別人,連為他們駕車的人也不見蹤影。
佟思凡:遭人暗算?被人出賣?送貨上門?
範含之牽她的手晃了晃:“在想什麽?”
“想該怎麽辦。”佟思凡如實道。
範含之哈哈兩聲,那白淨的少年又道:“請吧。”
緊緊拖著範含之的手,隨他領著她,上刀山下火海,有他就不寂寞。
佟思凡:啊,為什麽是這裏!!
用木樁圍住成的簡易牢籠內擠著她和他。
範含之見她雙手抱臂,似乎肩頭起伏不太尋常,雙手又捂著耳朵,眼睛也緊緊閉著,似乎在躲避什麽讓人害怕的東西。
範含之:思凡從小沒在這麽髒的地方待過吧。
佟思凡:有老鼠啊啊啊啊,好可怕。他脫衣服幹嘛?難道……啊啊啊啊……都什麽時候了!!!難道是這幾日養成的習慣???
“思凡,來吧。”
佟思凡:來什麽來?!誰要來啊!死變態!!
吱吱~吱~
佟思凡:老鼠!!!
啪~
範含之:思凡,你打我做什麽……
老鼠使女人力大無窮,範含之倒地不冤。
“父皇,您身體尚未康複,夜深露重,有孩兒在,您何必親自前來。”二皇子躬身親扶著蔡鵬飛。
他甩開二皇子蔡亦鐸的手臂:“戰況如何?”
蔡亦鐸正要回答,蔡鵬飛已經望向身邊副將,蔡亦鐸沉下麵色,往身後的暗影中退去一步。
那副將不敢不回:“明軍數量龐大,來勢洶洶,我方無力抵抗。”
“無力抵抗?”蔡鵬飛驟然收緊目光,“你說我擎宇國鐵血之軍無力抵抗?”
“我軍逾半數士兵皆中毒,不得動彈。”
蔡鵬飛的目光如刀子剜進心髒:“中毒?”
蔡亦鐸散聲答道:“父皇,是。”
蔡鵬飛看向他,冷得像不認識這個兒子:“誰做的?”
尚善殿大學士魯偉達自城牆下梯步而上,正巧撞見這一幕,趕緊亮聲道:“陛下,臣有好消息稟告。”
蔡鵬飛緩了臉色,魯偉達是他安排在蔡亦鐸身邊專事監督之職。
“陛下,二皇子囑咐臣將擒獲的明淵國皇帝範含之帶來。”
魯偉達身後暗影中走出一人笑意盈盈,身旁跟著一名女子亦無懼色。
蔡鵬飛:早聽說這明淵國皇帝有一寵妃,想必就是這位。今日見之,也不怎麽樣嘛……
“陛下。”魯偉達又喚一聲,“既然範含之在陛下手中,我們何愁不能奪下明淵國。”
“好好好。”高興之餘蔡鵬飛踉蹌兩步。
蔡亦鐸又伸手去扶,蔡鵬飛抓著他的前臂,蔡亦鐸稍有安慰,他卻抓得蔡亦鐸生痛,嘴裏興奮道:“好,就等太子好消息。”
勝利的喜悅直衝頭頂,整個身子都籠罩在巨大的興奮之中,蔡鵬飛感覺自己在旋轉,不停地旋轉。
“陛下!”魯偉達一聲驚呼。
蔡鵬飛口吐鮮血,直直倒地。
駭了佟思凡一跳,又拉緊範含之的衣袖,範含之輕拍她手背,似是安慰。
夜色中,蔡亦鐸無聲冷笑,吩咐道:“送陛下回宮。”
擁上的士兵七手八腳將蔡鵬飛扶走。
將走的魯偉達驚訝道:“二皇子不同去?”
蔡亦鐸轉身睥睨著城下:“這裏還需我來坐鎮。”
又自嘲:“父皇醒來也未必想要見我。”
魯偉達揖而道:“天下皇家君臣為先,父子次之,二皇子切莫與陛下置氣。”
蔡亦鐸不語,魯偉達恨盯一眼範含之,匆匆跟上眾人。
範含之:看我幹啥?怪嚇人的。
又瞟一眼佟思凡。
魯偉達:是不怎樣……
佟思凡:喂!過分了!
看著眾人將蔡鵬飛抬下城牆,蔡亦鐸呢喃道:“都是你的兒子,為何偏寵他,而厭棄我?”
朝身側的士兵吩咐道:“燃火把。”
霎時火把將城牆照得沒有一絲暗影,蔡亦鐸失神片刻:方才若是這樣明亮,父親可能看見我的失落?還是看見了,也全然不在乎?
甩甩頭覺得自己好笑,像個要不到糖果的三歲小孩。
他抽出佩刀,衝城樓下聲勢鏗鏘喝道:“明淵國的都給我聽好,你們的皇帝範含之在我手中。再不停手,我就殺了他。”
城樓下明淵國的士兵叫囂道:“姓蔡的,你少胡說,我明淵國皇帝陛下,怎會在你手中!”“糊弄人也要有個限度。”“沒錯!”
擎宇國的士兵也議論紛紛:“二皇子捉了明淵國皇帝?”“怎麽可能!真捉住,那也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二皇子這個武嘛……”“二皇子還在,你胡說什麽?!嫌命太長?!”
蔡亦鐸耳聽輕視,一把將範含之抓過,使他半個身子懸在空中。
“看清楚!看清楚了嗎?”
城牆上燃著火把,火光在範含之臉上跳動,城下的人都將他那張笑盈盈的臉看得十分清楚。
佟思凡:啊啊啊啊,範含之!是誰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你是準備馬革裹屍!沒有馬革!隻剩裹屍!
佟思凡:我是不是要守寡了?!你妹的!
範含之:想守寡?沒門!
他不僅笑盈盈,還緊閉著雙目,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當真盡顯囂張。
佟思凡:怕見血吧?
範含之:真怕。
擎宇國士兵:“這是範含之嗎?”“你問我,我問誰?”“問誰,當然是問他們!”
明淵國士兵慌亂異常:“真的是陛下?”“不會是長相相似之人吧?”“萬一他們找個長得像的糊弄我們怎麽辦?”“快讓蕭大人來看看。”
這個提議立即得到一片讚同,後方有人護著蕭潛恩往城樓靠近,沿途的擎宇國士兵手握鋼刀,也紛紛讓出去路。
蕭潛恩浴血奮戰一番,此時已是一身血汙,仰目細瞧:“此人不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