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新郎官逃婚,逃的還是當今陛下禦賜的姻緣。
消息傳入宮內,範含之震怒,下令封禁莫府,著專人看守,任何人不許靠近,否則一律視為同黨捉拿。
消息傳進佟思凡耳內,她抬頭一眼不眨地看著玄機。
玄機一眼不眨地看回去:“娘娘,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他是為你才逃婚的?”
玄機:娘娘,難道不是為了你?
“怎麽可能,範佟齋那邊說需要幫忙,我先去了。”不等佟思凡再說什麽,玄機打簾子跑出去。
佟思凡:有問題!
此時的莫盛一正在皇城的某個角落。
頭頂是稻草棚,身下墊著的也是同款稻草,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舊,臉上也糊著黑泥,同這個角落生活的人融為一體。
這裏住著皇城中最不體麵的一群人,為生計,他們什麽都做,每日所得不過剛夠吃飯而已。
而這些人像蛛絲一樣細細密密滲透進這座光鮮皇城的每個角落,在陰暗中窺伺華服下的肮髒。
躲在這裏的莫盛一是手拽蛛絲的那隻蜘蛛,每一條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掌心。
料定範含之找他不著,便安安心心在這裏潛伏,等待是可怕的能力,這二十年來,他一直在磨練自己這種能力。
身前有竹竿敲地聲短短長長,莫盛一蜷在胸前的頭緩緩抬起,眼前是個滿身補丁,卻有一雙大眼睛的盲小孩,一手執竹竿,一手捏著兩個小紙卷。
摸出糖塊換他的紙卷,一張紙卷上赫然寫著:集結完畢。
挑眉繼續將另外一個紙卷打開:佟老爺病重。
莫盛一:機會來了。
“早點回來。”範含之戀戀不舍地拉著佟思凡的手。
佟思凡親昵地捏捏他的掌心:“我隻是去看看爹,天黑之前一定回來。”
“說話算話!”範含之握著她的手,抓得更緊:“要不,我陪你去?”
“含之~”佟思凡撒嬌地柔聲喊他。
範含之無限深情地望著她,她也萬般柔情地回望他:“你還有那麽多事情要處理。清照陪我去,你還不放心嗎?”
沉默片刻,範含之又道:“不如,我派一隊士兵保護你。”
佟思凡:我拒絕。
“不要這麽興師動眾,太高調,我不喜歡。”佟思凡找不到理由,隻能以任性來拒絕。
範含之反而很買賬:“思凡不喜歡就罷了。來……”
柔柔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吻又往下,在她的鼻尖稍作停留,最後重重地深深地沉沉地印在她嬌潤的唇上。
眾人背朝兩人,麵上各色表情,心中具為:這糖齁甜。
吻吻吻,不知吻了多久,直到嘖嘖聲停止,眾人才回轉身,剛轉回去,又背轉回來。
眾人:如果我今天死亡,一定是因為吃糖。
等啊,等啊,等啊等,眾人終於聽見佟思凡嬌嗔一聲:“含之,再親爹該等急了。”
“你去吧。”範含之牽起她的手,五指相扣。
眾人長長呼出一口氣:解脫,是吃糖後的哀求。
長長的氣還沒有呼完,深情範含之向眾人示範吻別的正確姿勢。
吻別是三步一個小吻,五步一個深吻,悠遠綿長還帶拉絲。
眾人:這不是別離,重複一遍,這不是別離!三個時辰後你們就會再見!
“含之!”還是佟思凡先發聲,“你別送了。”
深覺方才自己的話有些硬,找補似:“我是說,再送我就走不掉了。爹病重,我這個做女兒的應該去看望。我會很快回來的,乖……”
順著老虎毛,慢慢捋。老虎動動虎須,佟思凡趁機將手從他手中抽出,靈巧地半轉過身,邁開步子往前,清照詫異片刻,隨即大步跟上。
隻留範含之在身後喃喃自語:“思凡,思凡別走……”
望著佟思凡的背影,直到她一拐彎,消失在視野裏。
範含之搓手頓足抓頭撓腮,突然喊道:“南風!”
被cue的南風麵上閃過一絲害怕的神色:“陛下,我在。”
“我們走!”
南風腳軟中……
“還不走?”
範含之轉身趕著他往相反的方向去。
南風:陛下收得太快,難道方才在演戲?
範含之:誰給你的膽子懷疑朕?
中間大街之所以地處鬧市還能鬧中取靜,最根本原因是在這裏修建府邸的人家非富即貴。
佟思凡的馬車停在佟府朱漆大門前,輕靈跳下馬車,走角門往裏,登上鬱蔥軒二層。
南邊窗下黃花梨的羅漢床托起佟老爹的身軀。
佟思凡環顧四周,窗戶緊閉密不透風。
嘩吱兩聲,東邊的窗被推開,幾聲急促的腳步後,推開的窗又被闔上。
“佟思凡,病人不能著涼。”佟思仙死死把著窗框。
佟思凡斬釘截鐵道:“開窗通風換氣,保證室內空氣流動,新鮮空氣有利病人恢複健康。”
佟思仙:她在說什麽?
佟思凡:我好像不該這麽說?
瞬間兩人都不講話,在瞪眼的來去中進行誰能保持更長時間不眨眼,這種無聊的比拚。
“咳、咳、咳、”佟老爹的咳嗽聲打破兩人之間的較量。
兩人揉著泛紅的眼睛,幹澀地喊道:“爹”“爹”
羅漢床承受又一齊承受著三個人的重量,佟老爹半靠著抹頭,兩姐妹垂手規矩地坐在床沿邊。
“好久沒吃點心了,很精致那種。”佟老爹摸著下巴,“沒什麽食欲,要是女兒能親自給爹燉湯,爹一定喝光光。”
佟思凡起身站在床前說道:“爹,我去吧。”
“還是我去。”佟思仙得意地一瞪眼,一溜煙跑跑下樓。
佟思凡滿意地點點頭,又舒舒服服坐回床上,手肘撐著另一邊摸頭:“老頭,你急著把人支走,是幾個意思?”
佟老爹嘿嘿一笑:“思凡是怎麽知道爹爹在支人走?”
佟思凡:不巧,這招我用過。
佟思凡敏銳意識到什麽,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裝病?”
水在喉嚨中咕咚一轉,壓著氣門佟老爹被嗆出聲來,緩緩吐出一口氣:“是。你知道爹為什麽裝病嗎?”
“我怎麽知道?”
“你馬上就知道了。”佟老爹收斂笑容。
佟思凡隻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嚶嚀一聲栽倒在床。
她身後的莫盛一換了套幹淨衣裳,托著大麻袋定定看著她。
佟老爹鐵青著臉:“別傷著她。”
莫盛一微微頷首,從麻袋中抽出雲錦製成的布袋將她從頭罩住,再套上麻袋,把她抗在肩頭。
打開西邊窗戶,縱身躍進竹林,腳尖點一片竹葉,再看,人已經跑進竹林深處。
明黃描龍的門簾前,南風來回走動,衣角跌跌不沾鞋麵,隻在思考一個問題:我該怎麽說龍顏才不會震怒。
斜眼往門簾看去,一雙龍眼正看著他,兀得心慌氣短,恍惚間那龍眼好似範含之的雙眼,又聞:“有何事?”
嚇得南風腿軟哆嗦,真是範含之挑簾出來,心中給自己打個氣,南風目視地麵,聲音盡量平靜:“佟府傳來消息……淑妃娘娘……被歹人抓走。”
南風心裏咯噔一下,隻聽頭頂傳來細碎的響聲,轟咚一聲,那雙龍眼忽地注視起垂頭的南風。
猛然抬頭隻見範含之的背影,響亮地聲音中包含著無邊的怒氣:“把福臨還有馬尚書給朕找來。”
“陛下,您忘記了……馬尚書……下落不明。”
“那就把兵部管事的給我找來。”範含之回身扇袖,“算了,福臨!”
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福臨鑽出來。
怒極的他聲音平靜得像海,隻是下一秒就要掀起巨浪:“一定是他。給我查,不用,給我把淑妃平安帶回來。告訴靜靜,殺無赦,你也是,擋路的,都給我殺了。天黑前,我要見到她。”
這時候,福臨知道,做事才是王道,南風隻感覺他一閃,又不見人影。
範含之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隻有她的倩影在搖曳。
在黑暗的混沌中,沉沉浮浮,一絲光亮撬起眼皮。
佟思凡慢悠悠抬眼,出現在眼前的馬車頂貼著五角形的螺鈿,在遮得嚴嚴實實的車廂內熒光閃閃,宛若星空。
她很不文雅地用手指扣扣頭皮,放任四肢就這麽躺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佟思凡:我這是……被綁架了?
“醒了嗎?”車簾外有關切的聲音。
佟思凡的反應依然是抬頭去瞧馬車頂,依然想著沒有監控啊。
莫盛一依然撫額:小姐,你踢車板的聲音太大了!
仔細分辨這聲音,才試探著:“莫盛一?”
“小姐,我在。”
佟思凡放下心來:“你要帶我去哪裏?”
“擎宇國。”
佟思凡心揪緊,暗揪自己的大腿,發出笑聲,玩笑似說:“我暫時還不想旅遊,想回家睡覺。”
莫盛一也笑笑,不緊不慢道:“不是去旅遊。”
“那是什麽?”佟思凡說完就想給自己個大嘴巴子:叫你話多。
“回家。”
佟思凡:難道我還有隱藏身份???
隻聽拉車的馬匹一陣慌亂的嘶鳴,車廂左突右撞,佟思凡躺在車內也難以保持平衡,好在馬車四周都裹著雲錦靠墊,撞在其中也不覺得有多疼。
駕馬的車夫技術了得,沒幾下馬車就平穩起來,隻有外麵紛紛擾擾吵鬧不止。
佟思凡爬起身,掀起車簾旋即又放下,車門處一塊木板將逃路封得死緊,車窗處同樣釘著木板。
她又滑進靠墊,仰望車頂的螺鈿星空,聽天由命。
莫盛一帶的人不多,攏共二十不到,都是精壯男子。
眾人喬裝打扮,一人駕一輛騾車,另帶著十幾匹好馬,裝作商人隊伍。
這兒會都從騾車夾層中摸出武器,跳上馬背,又有弓箭手選了高地以作掩護。
阻攔的隊伍不過十人,其中隻得兩名男子,莫盛一反而眉頭深鎖。
佟思凡在馬車內隻能聽見刀劍砍殺聲。
很快濃重的血腥味穿透馬車,在狹小的空間中令她作嘔。
又稀疏幾下錚錚聲,隻聽一女子喝道:“帶走。”
佟思凡:這聲音,好耳熟。
外麵似乎歸於平靜,佟思凡尖著耳朵仔細分辨聲響。
木板鏗噔一動,她下意識湊近。
佟思凡:我想起來了,這聲音是靜靜,範含之……
和她的喜悅同步到達的,是從木板縫中鑽入的白煙,牡丹花濃鬱的香氣將血腥從車內趕走。
佟思凡:你妹!
她翻個白眼,歪倒在一旁。
馬車又快又穩地行駛著,後麵跟著輛馬車,車內捆著同樣被迷暈的莫盛一。
西邊最後一絲光芒搖搖欲墜,馬蹄踩著細碎的斜陽濺起點點殘暉。
汗水與血汙混合在莫盛一臉上,昏迷中的他正在夢中和小鬼對抗。
被扔進馬車,聞見曼陀羅的味道,便如墜地獄。
車輪戛然停止轉動,夕陽回歸地麵的最後一瞬,範含之摩挲著佟思凡的臉頰,此刻她睡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