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佟思凡輕輕地帶著些不確定喚道:“陛下。”
“叫我含之。”範含之拉過她的手,“很久沒有人這樣叫了。”
佟思凡:我不敢。
範含之又柔柔地說:“以後都叫我名字。”
佟思凡:我試試?
“含之。”
“思凡。”
那一瞬間,從天而降的雨水倒灌入天,那些墜落都變作升騰,那些蒸發都成為萌芽。
他和她的世界很小,小到隻有彼此,他和她的世界很大,大到仿佛一起穿越天下。
範含之拉著淋成落湯雞的佟思凡走回殿內,各自被宮女內侍包圍,在熱氣氤氳的澡盆內驅散寒氣。
佟思凡隻有鼻子以上露出水麵,整個身子都溺在水中,剛才的一幕幕讓她心緒有些難辨,種種跡象表明,她動心了。
佟思凡: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佟思凡小聲嘟囔,“但是,好像又有點甜……”
和所有穿越女主一樣,她始終帶著一份擔心和一份不安,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穿越回現代。
這個時候動心,萬一明天就穿回去,可怎麽辦?真.穿越時空的思念?
算了吧,愛情很美好,最終會被時間和距離打敗。
燃鵝,佟思凡摸著自己的小心心:我知道,你動心了。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佟思凡:我手品木,愛情使人成為哲學家?不,詩人?算了,我就是在背課文。
“啊啊啊啊。”一聲比一聲大的喊叫釋放著佟思凡的煩惱。
隔壁間的範含之撲哧笑出聲來,一腳踏出澡盆,南風仔細替他擦幹身子,換上家常衣服。
花窗下婉兒早已將熬好的薑湯擱在哪裏晾涼。
些許陽光頑強地穿透雨水的阻擋,又輕靈地躍過花窗,在醬紅的薑湯上跳蕩。
範含之端起一碗,嘴唇輕碰,溫度剛剛好,突然想起方才佟思凡的唇,不自覺嘴角帶笑。
玄機扶著臉頰飛上酡紅的佟思凡走來,範含之放下碗,看著她,看得佟思凡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坐在範含之身邊。
“喝薑湯。”
範含之讓她喝,她就喝。
端起碗,相當豪邁地往嗓子裏灌。
“慢一點,小心嗆著。”
“什麽?咳咳咳~”
“我說小心嗆著,你看嗆著了吧。”
“啊。”
無話……無話……無話……
範含之:我要主動!
佟思凡:該說些啥!
範含之:“雨一直下。”
佟思凡:“嗯。”
範含之:氣氛好……奇怪。
佟思凡:……
清照提著炭筐和冰鑒進屋,向兩人行禮,禮畢,打開冰鑒將冰塊添在兩人身前的冰台,又給背陰角落裏的小炭盆裏加了兩塊炭。
連日下雨,屋內又悶又潮,冰台置冰擱在離人近的地方,能感覺陣陣涼爽。
角落裏特地搭上的小炭盆,加熱局部溫度,使水汽無法在此聚集,從而降低室內濕度。
冰台下有小桶將化掉的冰水收集,收集的冰水會放一桶在炭盆旁以備不時之需。
範含之揮手讓眾人退出,屋內隻餘他們倆人,閑倚花窗。
佟思凡腦中打出一行字:倚樓聽風雨。
她又想著:要有高樓,才能算倚樓。我這是倚窗聽風雨。
範含之一直暗暗觀察她的表情,但見柔和的麵容中又夾雜著絲絲愉悅,愉悅後又像陷入了思考。
範含之:女人心海底針,不,女人心跑馬燈!
終於是範含之忍不住開口問道:“最近為什麽不開心?”
範含之:我不要麵子的嗎?算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疼。
“陛下。”佟思凡稱呼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範含之用眼神鼓勵她:再想想。
死咬著兩字,佟思凡開口喊道:“含之。”
佟思凡:從今天起就別怪我大喊特喊。
“天氣不好,心情就不好。”這是她給出的答案。
在現代,每當天氣一陰沉,鋼筋水泥的森林裏總有一個愁眉苦臉的佟思凡。
範含之對這個答案有些驚訝:“就這麽簡單?”
鬆口氣:“我以為。”
“你以為?”佟思凡撲閃著一雙眼。
“沒什麽。”
範含之:我以為,你聽見莫盛一要娶你妹抑鬱了。
轉移大法開啟,範含之:“最近我心情也不好……因為前朝的事情。”
對此佟思凡也有所耳聞,這次降雨造成的影響太大,波及人數太多,即便富庶的城鎮沒有因降雨造成人民流離失所,卻也嚴重影響了生活。
用現代新聞的方式表述:此次降雨,嚴重影響人民的生產生活,對國家經濟造成巨大損失。
隻怕還有更多內裏的危機是佟思凡不知道的。
沉默片刻,範含之突然問道:“滅火有幾種方式?”
佟思凡:蛤?腦筋急轉彎嗎?
盯著角落的炭盆想了想,佟思凡跳下炕:“兩種。”
“第一種。”她拎起炭盆旁的小桶將它澆滅,“有火救火。”
又轉到另一處炭盆旁,用炭夾夾出多餘的炭:“第二種,讓它燃盡。”
當然,每一種方法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承擔一定的風險。
用水救火,需要足夠多的水,水不足火不滅。
以燃代救,要承擔燃燒帶來的損失,並做好相應的隔離措施。
佟思凡盯著炭盆時意識到,範含之問的是救火,也不是救火。她隱隱感覺到什麽。
範含之隻是望著她,眼內自春曉,過荷風,如秋月,勝殘雪,短短片刻走過四季,最終停留在這裏,好半晌才說道:“思之如我。”
如果有人眼底蕩漾溫柔,那溫柔真的能傳遞給對方。
佟思凡被那綿密的溫柔裹纏,一時脫不開身,像觸感絲滑的蠶繭,隻想抱著,抱著,擁進懷內,不再分開。
佟思凡:醒醒,佟思凡,快醒來!
呼喚自己千遍,她才重新坐回炕上:“餓了。”
四大神廚在她的培養下,很快將她的烹飪理念與自己的技術相結合,開發出一係列符合佟思凡口味的菜品,且每日更換菜單,保證一整個月不重樣。
她用膳不好繁複,自己吃一般一葷一素就夠了。今天範含之在,特意讓他們再加一葷一素。
佟思凡:嗯,不錯,今天的四個菜味道做得好極了!
“你知道嗎?我不喜歡香菜和蔥花。”
佟思凡:咳咳咳。今天的菜裏都有蔥!這道粉蒸牛肉更是放了海量的香菜。等等,往日的菜也是如此……
她愛香菜,就差給生日蛋糕放香菜了。
佟思凡內心的震動被肢體出賣地一幹二淨,範含之:“我隻看得見你。”
佟思凡:……
“你在,我看不見它們。”範含之又說,“你做的有香菜和蔥花我也喜歡。”
佟思凡:你對我的喜歡是香菜和蔥花味噠??!
“我今天不走了。”範含之像在詢問,“住這裏,可以吧?”
佟思凡:可以……吧?
佟思凡:我太陽,你聽說過,皇帝要睡妃子,妃子說,陛下請出去,這樣的劇情嗎?哦,也可以,那我會準備三尺白綾自行了斷,說不定就穿越回去了,嗷,對哦,一般都是死了就穿回去了,我要不要試一試,等等,他要住在這裏?!
範含之:她怎麽久久不說話,難道……太興奮了?
佟思凡:興奮你個頭。
親蠶殿眾人:我們很興奮!請你們快點生個娃!
雨霧拉上夜幕,藏在沉醉夜晚的旖旎之色在角落周旋。
待佟思凡醒來時,範含之已經去上朝了,佟思凡:嗬!
翻個身又舒服地睡去,佟思凡:下雨適合睡眠。
又過了三日,雨水不見有停下的意思。
用於早朝的大殿前幾日便在角落生起炭盆。
豐悅樓頂層,莫盛一望著撐傘緩緩步入大殿的臣子,暗暗一笑。
白尚書在廊下收起油紙傘,立在殿外,撣撣身上的水珠,這才走進殿中。
馬尚書比他到得早些,身邊已經圍著一圈人,蕭潛恩、秦磊落和新任刑部侍郎鮑瑜銘都在其中。
他這邊,韓隱者和嚴嘉熙,新任戶部侍郎費謙多也迎了上來。警惕地看一眼馬尚書那邊,發現他們正滿臉嚴肅地討論什麽,趕緊拉著幾人往一邊去。
“陛下。”南風遞上熱茶。
大殿後廊,範含之喝著熱茶看雨,表麵很正經,內心:嘿嘿,嘿。
雨一直下,氣氛很是融洽,在同個屋簷下,你漸漸感到心在變化,這是範含之從昨日延伸至今日的感受。
範含之:我做更好的自己。
這麽想著,步子不覺越邁越大,他走得賣力,南風跟得吃力。
南風:陛下,等等我!
深吸一口氣,範含之跨進大殿。
早朝現場氣氛一片肅穆安詳,雨勢小了些,卻依然帶不走人人臉上的焦慮神色,這場雨是明淵國自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災難。
流言蜚語在國中朝堂飛來飛去,都說是陛下寵愛淑妃,惹怒上天,上天多番示警,陛下卻至上天的三令五申於不顧,這才釀成今日慘禍。
這樣的流言,馬尚書白尚書已經不想再對陛下提起。
馬尚書&白尚書:從前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提了也沒個X用。
二位尚書緘口不言,滿朝都是沉默。
範含之冷著一雙眼,從上而下的威懾,讓整個大殿好似空空如也,隻有窗外的雨聲糅雜著不均勻的呼吸聲,壓抑地人喘不過氣來。
“各地水患頻發,眾愛卿卻在朝堂一言不發。”
短暫沉默後,白尚書向前踏出一小步:“陛下,如今不見雨停,災情四起,災民隻怕越來越多。為今隻有調撥款項,組織賑災,臣願前往進行。”
“難得白尚書有此心,不過……”範含之朗聲道,“愛卿乃一部之主,當居皇城,從中調派,派侍郎前去就好。吏部多是秀才,遇上情急的災民難免吃虧,上次吏部和兵部的合作很是成功,兵部也派個侍郎,共同完成此事。這次災情嚴重,戶部、刑部也需抽調人手協助,各派一名侍郎前往。”
看似是白尚書提出的辦法,明眼人都看出來,陛下這是借著梯子往上爬,順著白尚書的意思,把自己想辦的都安排上。
“報!”來報急信的人顧不得自己已經淋濕,從懷內摸出貼身放置的油布包。
南風碎步奔下接過油布包,打開層層包裹著的油布包,放在最裏層的信件,半分水漬也沒有。
將它呈給範含之,範含之閱後高呼:“好。天佑我也。”
群臣交頭接耳,南風接過範含之遞來的信件,展信,窗外雨勢漸收,待南風讀完,窗外的雨已經停住,隻剩屋簷掛著些雨珠,點點吹落在廊下。
明淵國國境之內,連綿數日的雨也已停止。陽光穿破久違的雲層灑向這片土地時,靠在殿外的油紙傘吧嗒一聲摔倒在地。
豐悅樓上,莫盛一伸手遮擋這刺眼的陽光:“雨停啦。”
連陽光都不能將他陰鷙的笑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