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踏歌
這話她自認說得十分狠厲, 頗有民間傳奇中強搶民女然後被少俠一劍戳死的惡霸的風采,且這路過的少俠還必定是白衣翩翩一塵不染。可惜現在由她強搶的不是民女,是個放傳奇裏恐怕也不是什麽正麵角色的家夥, 崔雲棲任由李殊檀按在腹上,一臉風輕雲淡的笑, 甚至還有閑心抬手,漫不經心地替她把垂落的發絲挽到耳後。
李殊檀反而有點微妙的心慌, 說話都有一瞬間的卡殼:“你……幹什麽?”
“沒什麽。”崔雲棲鬆手,手臂自然地放回竹榻上,枕著一頭漆黑的長發, 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 “殿下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什麽?”李殊檀更慌,“我能忘什麽?”
崔雲棲微微一笑,稍垂下眼簾, 視線矜持地在她領上瞟過:“殿下夜裏, 是不是不穿襯裏?”
李殊檀頓住了。
這時間天熱, 長安城裏早該用冰了,南詔相較又在西南,就更熱,屋外繞水栽竹都不管用。李殊檀最初是聽著蟲鳴硬熬到後半夜, 昨晚也不知怎麽的, 惡向膽邊生, 幹脆把寢衣裏的襯裏脫了,隻穿著寬鬆輕軟的寢衣,總算是能勉強睡著。
剛看見崔雲棲時她還記得用薄被遮一遮,然而剛才這一通折騰,纏在她身上的薄被掉了半床, 寢衣的腰帶鬆鬆垮垮,她還撐在崔雲棲上方,隻要他往下一瞥,就能透過散開的領口看個清清楚楚。
“不錯。”李殊檀強裝冷靜,緩緩起身,緩緩攏緊略微敞開的襟口,連聲音都是輕緩的,仿佛是在偌大的正殿內接見朝臣,“崔卿倒是挺敏銳的。”
崔雲棲並不回應,又笑了笑。
李殊檀當即有些坐不住,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笑什麽?”
崔雲棲還不回答,輕輕巧巧地看著她,麵上的笑意深了些。
李殊檀幹脆也不說話,抿住嘴唇,盯著他。
崔雲棲微笑著盯回去。
“……笑什麽笑!”互相盯了一會兒,李殊檀繃不住了,左手狠狠地一把裹緊被子,騰出右手,滿臉通紅地去推崔雲棲,邊推,邊亂七八糟地威脅他,“出去,不許看,也不許想,不然我就效仿前朝的長樂大長公主,剜了你的眼睛!”
崔雲棲順勢被她推離榻邊,起身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斷了這扯下去能沒完沒了的話題,反正他確實什麽也沒看見:“既然有這個力氣把我推出去,想來殿下也醒了。今日踏歌,還請殿下梳洗,我在外邊等你。”
“可我和阿凰約……”
“我去提過了。”崔雲棲笑笑,“殿下請吧,過會兒有人送衣裳來。”
他沒給李殊檀反應的時間,說完就朝竹樓外走,眼看著一隻腳踩到門外,又忽然半側過身:“對了,我記得讓長樂大長公主剜了眼睛的,是她的男寵吧?”
李殊檀隻來得及聽見這麽一句話,看見他麵上意味不明的笑,再之後就是門合上時門角鈴鐺的脆響,帶起的一陣風吹到榻前,混著屋外的草木香氣和崔雲棲身上的,糅在一起居然暖融融的,熏得她臉上更紅。
她無意識地揉搓著被角,半晌,忽然懂了崔雲棲那句話的意思,一股熱氣直衝上來,讓她憤憤地一拳錘在了被麵上。
……十句話裏八句是挖坑,就不該和他說話!
又被調戲了的長公主悶頭氣了一會兒,剛跳下榻,果然有人來送換洗的衣裳。托衣盤的和捧木盆的侍女都輕手輕腳,不論是在李殊檀洗漱時適時遞上用具,還是幫著她換好衣裙,全程動作輕柔麻利,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她一眼。
竹樓裏沒放能照出全身的大鏡子,李殊檀走出去時還有些別扭,總覺得身上有地方不對勁,隻能對著屋外的溪水當鏡子。左照右照,她的氣也消了,隨口問邊上安靜等著的崔雲棲:“這是你們苗人的衣裳吧,我穿起來不奇怪嗎?”
“我大概也算不上什麽正兒八經的苗人。”崔雲棲輕輕一歎,糾正李殊檀。
苗女的衣裳寬鬆,對尺寸要求不高,他挑的時候就隻對著裁縫草草比劃了幾下,結果穿在李殊檀身上倒是正好,半截袖的短褂,蠟染的筒裙,看著就是苗寨裏妙齡的少女,夜裏踏歌時恐怕有不少同齡的年輕郎君要借機往上湊,解下配飾相贈。
崔雲棲略略一想,狀似無意地摸了掛在自己頸下的銀飾,替李殊檀佩上:“加點東西,看著是不是好些?”
李殊檀哪兒懂這是什麽風俗,湍湍的溪水也照不出脖子下邊的銀飾,她想想阿凰身上叮叮當當的飾品,含混地點頭:“可能吧。說起來,踏歌到底是什麽?”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得去了才知道。”崔雲棲往院門走了兩步,半側著身看她,“請吧,殿下。”
**
李殊檀就這麽跟著崔雲棲離了竹樓,一路往寨中走,從太陽斜斜地掛在東邊到隱約現出月亮的影子,她讓崔雲棲帶著在寨中玩了大半天,才模糊地明白踏歌是苗人的節日。附近幾個寨子的苗人在此聚會,彼此間交換貨物,夜裏還有坐下來相談歌舞的晚宴。
李殊檀混不進去,也聽不懂苗語,崔雲棲去了邊上暫設的集市,她就乖乖地坐在藤椅上等,一臉茫然地看著人來人往。路過的苗女見她這模樣呆得可愛,謹慎些的隻捂著嘴朝她笑笑,膽大的就跑過來遞給她一枝花,等她收了就笑眯眯地說幾句苗語,甚至親昵地和她貼一下額頭。
來送花的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做的打扮也都是短褂筒裙,李殊檀看見一張張秀麗的臉,聽見叮叮當當的銀飾,讓女孩們身上一陣陣的花香熏得暈暈然,麵前陡然塞過來一隻巨大的花盞,最先想到的都不是這花從哪兒來,而是藤椅上早就堆滿了花,壓根沒地方放。
她拍拍已經纏滿花枝的扶手,又拍拍懷裏已經堆滿的花,無奈地看向捧著花盞的陌生郎君,示意實在是無處可放。
那郎君臉上又紅了一層,用苗語說了句什麽,直把花盞往前遞。
李殊檀不好意思拒絕,但總覺得這花盞不能隨便接,正僵持著,藤椅扶手上壓過來一隻手,有人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把她懷裏的花枝放到一邊。
遞花盞的郎君一眼看到別在李殊檀衣襟上的銀飾,愣了一瞬,收了花盞,訕訕地退下去了。
崔雲棲看都不看他,把木碗遞給李殊檀:“喏,你剛才想喝的米漿。”
木碗淺窄,米漿在裏邊隻盛了八分滿,李殊檀正渴著,接過喝了幾口就見了底。她意猶未盡地舔舔沾到嘴角的甜漿,順嘴道謝,視線還落在遠處,剛巧是先前遞花盞的那郎君身上。
“舍不得那花盞?”崔雲棲收了木碗放在一邊。
“那倒沒有。我隻是覺得奇怪,”李殊檀低頭撥撥纏在藤椅上的那些花,“之前也有娘子來送我花,我就接了,這些都是她們送的。那這些花……該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不是。是見你漂亮,苗女直來直往,心裏喜歡就送。至於剛才那個……”崔雲棲頓了一下,並不挑明,他往邊上看了一圈,伸手掐了根新鮮的草,“算了。”
“這是什麽?”
“虎耳草。”
“我知道這是虎耳草,我還知道這東西到處都是。”李殊檀指指周邊,“我是問你,你突然摘這個,是什麽意思?”
“是替你拒了剛才送來的花盞,”崔雲棲捏著泛紅的草莖,撚轉一圈,放到李殊檀膝上,“聊作補償的意思。”
李殊檀看看膝上孤零零的一根草,何止是不能和剛才那郎君遞來的花盞比,光是躺在苗女們送的花枝裏,都顯出無比的寒酸,並且這寒酸中還混著一絲淒涼,淒涼中又有一點嘲諷。
她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出手精準,一拳錘到崔雲棲胸口。
崔雲棲捂住胸口,痛苦地嗚咽兩聲,然後結束十分配合的表演,起身拍拍筒褲上沾到的花粉:“不玩了。過會兒是歌舞,苗寨裏的舞粗陋,比不上長安教坊,就不傷殿下的眼睛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他保持著半彎腰的姿勢,向著還坐在藤椅上的女孩伸手,“還請殿下賞臉?”
李殊檀輕哼一聲,保持著十足驕矜的神色,手倒是很平易近人地伸出去,恰好搭在崔雲棲掌心。
崔雲棲輕輕一笑,順勢一拉。
原本堆積在李殊檀膝上的花枝撲簌簌地下落,掉在腳邊,讓她像是傳奇裏的腳下生花的花仙,而她唯一捏在手裏的,正是剛才那根隨手折來的虎耳草。
作者有話要說:真正的戀人:秀美、活潑、真誠、直來直往,會送各種的漂亮fafa,身上還香香的
虛假的戀人:崔雲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