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報應
李殊檀一進殿, 殿內的宮人當即都忙起來,有人匆匆忙忙取了整幅的軟布來給她擦身,就有人腳步不停地移來防風的屏風, 壓上吐出縷縷煙氣的香爐。
連謝忘之都沒閑著,從宮女手裏取了催來的薑湯, 親自放到李殊檀麵前,在她對麵坐下, 眉頭微皺:“怎麽隻在門口站著,淋這麽大的雨?殿下是遇上什麽麻煩了?”
“我……”李殊檀讓雨澆得渾身發僵,舌尖都不怎麽聽使喚, 一個字脫口, 視線掃到謝忘之身邊站著的春嵐,又強行改口,“這回沒寫拜帖, 我怕打擾嫂嫂, 不敢直接進來。”
“管那個幹什麽?若是要見我, 直接叫人通報就好。”謝忘之向來不喜歡規矩,見李殊檀滿臉蒼白微微發抖的樣子,更覺得她可憐,溫聲安慰她, “你來見我, 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吧?不著急, 慢慢說。”
她越溫和,李殊檀越愧疚,但她急著要救崔雲棲,非說不可,然而話又全堵在喉嚨口, 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嫂嫂,我想……我想拜托你去……”
“不急,我聽著呢。”謝忘之耐心十足,替她打開壓在碗上保溫的碟子,“摸著正好,喝著可能稍有些燙,先喝……”
碟子一撤,一陣混著糖香的薑味立即衝上來,直撲到謝忘之臉上,她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後邊的話都沒說完,連忙轉身避開李殊檀,帕子壓在唇邊,不斷地幹嘔。
“娘娘!”春嵐趕緊捧了唾盆來,一臉焦急,“娘娘這是身子不舒服嗎?奴婢這就讓人去太醫署……”
“不用。”謝忘之趕緊阻止她叫人,隻從另一個宮人手裏取了茶水漱口,起身站到屏風邊上,微微偏頭避開那股薑湯的味兒,帕子仍按在口鼻邊上遮掩著,對李殊檀說,“見笑了。說來也挺好笑的,我少時在尚食局做過女官,如今這幾日覺得不舒服,居然聞著薑味都想吐。”
她說的是症狀,麵上卻含著淡淡的笑,一點也不顯憂愁,李殊檀大概明白:“嫂嫂這是有孕了?”
“倒不一定。”謝忘之說,“先前宣過太醫,來的幾位太醫都說月份太小,不好一口說定,隻說若是過了這兩天還犯惡心,就到了能診出來的時候了。”
太醫署那幫太醫說話一個賽一個的謹慎,這麽說就是有了,李殊檀趕緊把薑湯塞給邊上的宮人:“那……那我不喝了。倒掉吧。”
“我不要緊的。”謝忘之倒也沒阻止,“對了,殿下還沒說呢,究竟是什麽事?”
“我……我先道歉!”李殊檀直接跪下,“當時在長生殿裏那個點心,是我的錯,還請嫂嫂原諒,隻這一回,之後我聽憑處置,怎麽罰我都可以。”
“殿下這是幹什麽?”謝忘之趕緊去扶她,等把她扶起來,麵上才浮起一絲不明顯的紅暈,“那天確實……但好歹是你阿兄,橫豎也……算不得什麽。”
她狀似無意地在發燙的臉上摸了摸,正色,“何況長公主不也誤食了?當日既然是被人暗害,你與我都是無辜,何故向我道歉?”
李殊檀愣住了。
按她的計劃,是該從蓬萊殿這邊下手,哪怕跪著求到夜裏,都得把那個替她求情的機會求到,可是現在看謝忘之的樣子,恐怕都不知道當時長生殿裏還有李殊檀橫插一腳的事。
她本就有愧,這麽一想更不敢開口。李齊慎有心要護謝忘之遠離爭端煩擾,若是她實話實說,八成要讓李齊慎下更狠的手。何況謝忘之還懷孕了,李殊檀心再狠,也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個有孕的女子下水。
“這幾天……我、我阿兄似乎很忙,隻見朝臣不見我……”她渾身發抖,近乎絕望地找理由,一雙眼睛卻定定地盯著謝忘之,“我想……讓嫂嫂幫忙,勞煩托人去說一聲,就說我想見他,讓他千萬見我一麵。”
謝忘之沉吟片刻,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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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閉合的殿門打開一線,漏進殿外的天光和斜打的風雨,常足從那一線門縫裏鑽進來,一路低頭疾行到李齊慎麵前,語氣恭肅:“陛下,長公主殿下求見。且還有蓬萊殿裏的宮人陪同。”
崔雲棲眼睫一顫,抬眼去看站在不遠處的李齊慎。
李齊慎涼涼地掃過他,並不多說,隻淡淡地應聲:“進。”
“是。”
掌案太監怎麽進來就怎麽出去,殿內寂靜,隻有殿門開得更大,下一瞬李殊檀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步一個濡濕的腳印。
但她毫不在意,直接跪倒在李齊慎麵前,披帛淋淋漓漓地往下滴水,沒多久就在膝下滴出一圈水痕。李殊檀伸手抓住李齊慎的衣擺,仰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聲音發顫:“阿兄,我聽說了,所以我才一定要見你一麵……你為什麽要這樣?他……”
她扭頭看了一眼跪坐在案前的崔雲棲,案上的藥碗紮得她眼睛發痛,她扭過頭,另一隻手也抓上去,“他做錯什麽了?還是無意間激怒你?我想總不會、總不會……”
李殊檀急得語無倫次,還一上手就抓衣擺,李齊慎卻沒嗬斥她失禮,隻低頭看著她,眉眼間雲淡風輕,什麽都看不出。
“阿兄、阿兄……不要,真的不要,”李殊檀緊抓著最後的希望,“別殺他,算我求你,就當是可憐我,別殺他……”
“可憐你?”李齊慎終於開口了,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他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李殊檀當然說不出她和崔雲棲有什麽關係,不久之前她還一口咬定此生不再相見,但情勢所迫,她也顧不得丟人不丟人,再度看了崔雲棲一眼,又迅速把頭扭回來。
“……我喜歡他。”她抓得手背上細細的脈絡緊繃,骨節泛白,聲音卻輕下去,“或許是愛他。他是我這一生唯一想要的。”
這一聲很輕,卻像個驚雷,炸在紫宸殿裏,炸得崔雲棲渾身一凜,驚詫地看向還跪在殿裏的女孩。
李殊檀似乎察覺到那道視線,正巧轉頭和他對視。
李齊慎微微一笑。
“所以不要……真的不要。”李殊檀收回視線,再度抬頭看李齊慎,“我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麽,我也不問,但我想他不會犯那種要命的罪。阿兄,如果你心裏有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求求你放過他……放過他。”
李齊慎含笑,依舊不回應。
李殊檀定定地看著他,兩人互相盯了一會兒,李殊檀忽然意識到她這回的失敗,祈求也好撒嬌也好,都不會再起作用。
站在她麵前的是盤踞在帝國頂端的皇帝,少時凶暴,如今亦是,所以她才不問崔雲棲到底做了什麽,因為隻要皇帝願意,可以讓任何人死。她隻想借兄妹的身份,借豐州草原上的那一點溫情,打動李齊慎,可她忘了李齊慎可以不是她的阿兄,他可以隻是皇帝。
李殊檀緩緩鬆手,近乎絕望:“阿兄是鐵了心要他死嗎?”
“醉骨是流傳在宮闈內的秘藥,死時如沉醉,且不走三司的流程,另準崔卿前往南詔,魂歸故裏,既不傷崔卿的顏麵,也不傷博陵崔氏。”年輕的皇帝微笑,“昭臨,你還有何不滿?”
李殊檀當然答不出來,李齊慎轉身,“新熬的藥放得正好,當是適口的時候,崔卿請吧。”
看著他一步步往外走,即將邁出紫宸殿,李殊檀再也克製不住,一聲怒喝:“……李齊慎!”
她不等他回頭,聲音拔尖,讓人疑心這句話隨著血淚一同出來,“我曾同你說過的,若你傷他,我們的兄妹情誼就到頭了!”
“那你當日在長生殿,推那點心時,”時人稱字不稱名,這麽咬牙切齒的一句當然是明晃晃的罵人,李齊慎卻不惱,隻半側過身,讓李殊檀看見個冷麗的側影,“可想過與朕的兄妹情誼要到頭?”
他也不等李殊檀的回答,兀自回頭,徑直出去。
殿門開合,再進來的就是幾個內侍,領頭的自然是常足,看看跌在地上麵色煞白的李殊檀,再看看麵色如常的崔雲棲:“崔寺丞,您請吧。天威難測,還是認命為好。”
“等等!”李殊檀看著常足,“我還有話要和他說。”
“殿下請。”常足不敢和她正麵杠,略一思索,帶著內侍退到邊上去了。
李殊檀轉過頭,想看崔雲棲,又不敢,遲疑片刻,最終麵對著他,低下頭,視線定在他膝前,手卻沿著案板摸過去:“……是我害你。都是我的錯。”
“殿下。”崔雲棲突然開口。
“……怎麽?”
“如殿下所見,陛下是必取我的性命,還請殿下別以身犯險,同我死在一起不是什麽好事。”
心思被人看破,李殊檀去摸碗的指尖一顫,收回搭在膝上,指節緊緊蜷起。她忍住眼淚:“郎君……”
崔雲棲卻沒任何悲戚的神色,甚至還能風輕雲淡地問別的問題:“殿下先前說,是真心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Q:拿反派劇本爽不爽(話筒塞嘴裏)
長生:(吐出來)爽,甚至還想多來點
依舊是注意前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