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急召

  “以小字稱我, ”崔雲棲冷冷地輕哼一聲,下半句直接換了更疏離也更嘲諷的稱呼,“我同殿下有這麽熟悉麽?”


  李殊檀一噎, 出於本能想反駁,轉念想到前塵往事, 鼓不起那個回嘴的勁,隻看了他一眼, 黯然地垂下頭。


  崔雲棲又哼了一聲,抬手在她後腦不輕不重地一按,強行把她的頭按得更低, 引著她往外走。這套動作行雲流水而冷酷無情, 和李殊檀勾著的那隻手倒是從頭到尾都沒鬆開,她輕輕一動,就能摸到明晰的骨節。


  指節交錯的瞬間, 李殊檀心頭猛地一跳, 她不敢再想, 悶頭跟著崔雲棲往前走。


  走了一段,身後雜亂汙濁的聲音越來越輕,空氣裏那股膩人的香氣也淡下去,李殊檀發現鋪在地上的地板由花紋奇異的磚石過度到了木板, 她偷偷抬眼一瞄, 果真不在剛才那個簡直是群魔亂舞的大廳。


  她身處的地方是個木製的過道, 兩麵用木雕的花牆分割,頂上挖空,今夜的月光鋪在地上,白如霜雪。


  這種設計在酒樓裏常見,宴罷貴客從過道走, 外邊的散客則走尋常的路,彼此互不交界,花牆還能充當裝飾。過道寬敞,花牆正中守著兩個人,和大廳裏那些人的打扮又不同,腰下佩刀,半裸上身,虯結的肌肉上刺滿青黑色的花紋。


  李殊檀沒敢細看,一眼瞄到寫意的蜈蚣和蠍子,手上沒忍住用了點勁。


  崔雲棲輕攥回去,安然地帶著她往前走。


  那兩個守衛一動不動,任由兩人從中穿過,但在穿過中線的一瞬間,怪異的樂聲從花牆的鏤空處穿進來,讓李殊檀想起剛才那個大廳。


  守衛突然動起來,像是受樂聲操縱的什麽機括,高舉起刀劈向李殊檀。


  李殊檀根本來不及躲,一刹那看見寒涼的刀光。


  隨後是依次破開的黑袍和灰衣,磕上刀刃的小臂裂開肌理,飛濺的鮮血猶如被風摧折的薔薇。


  在她驚詫的視線裏,崔雲棲極其迅捷地握住其中一個守衛的刀把,借著他揮刀的力氣狠狠地砍回去,與此同時袖中的東西脫手砸在地上,一道火箭騰空而起,在天上炸成絢爛的煙花。


  他一把推在李殊檀肩上:“跑!”


  李殊檀拔腿就跑。


  之後的事混亂不堪,但都在意料之中,傳信的煙花炸開,在李殊檀和崔雲棲玩命和兩個守衛你追我趕的期間,守在外邊的金吾衛破門而入,帶著熊熊燃燒的火把和鋒利的鐵蹄。


  石刻的大廳看著陰森,其實不過是廢棄的酒樓深處,祭祀的情景怪異得讓人作嘔,參與祭祀的還是肉.體凡胎,輕輕鬆鬆地被一鍋端走。


  李殊檀本該立即回公主府,但心念著崔雲棲替她擋的那一下,猶豫再三還是跟著大理寺的馬車走,全程縮在角落裏,落地以後一句跟在崔雲棲後邊,連那身黑袍都沒脫,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他撿來的小仆役。


  “快到年中,大理寺手裏的案子積了不少,審這個案恐怕得再過五六日才出結果。”崔雲棲以為她是驚魂未定想要個結果,撩起衣擺在桌邊坐下,順手把茶點遞過去權當安撫,“安心,我瞧著不像是什麽正經宗派,何況還鬧出這個動靜,接下來金吾衛有的鬧了,那幫人翻不出什麽水花。”


  “……正經宗派?”


  崔雲棲微笑:“那些石箱裏,裝的可都是錢。”


  李殊檀眼皮一跳,沒追問下去,視線向下移到他臂上:“你的手不要緊嗎?怎麽都不叫醫師?”


  崔雲棲信手把右袖扯上去,收緊的袖口卡在手肘處,小臂上隻有一道淡淡的血痕,邊上一圈泛著粉色的新肉。四周描著青黑色的線,匯合在血痕中心,下方隱隱鼓動著一團半透的青色,李殊檀盯了一會兒,覺得那些交錯的線條像是水墨描摹的山茶,那團青色則是花蕊,襯著他瓷白的膚色和淡淡的血跡,有種怪異又癲狂的美感。


  “是蠱。”崔雲棲倒是笑吟吟的,“平日裏吃我血肉,總得做點實事。”


  “……你的舌尖血能解毒,也是因為這個?”


  “嗯。”崔雲棲說,“養二十年才得一份的毒在我身上,那些毒算不了什麽。”


  李殊檀聽得膽戰心驚,想著他那個向來語焉不詳的苗女阿娘,沒敢問得再深。她低下頭,盯著木桌上清漆塗抹的痕跡,良久,把桌上的茶點緩緩推回去,沉默地起身。


  崔雲棲漫不經心:“這是要回……”


  他抬眼,瞬間詫異地睜大眼睛,後半句話直接斷在後邊,半晌都沒接上。


  李殊檀做了一件讓他詫異得舌尖發麻的事情。


  她走出壓在桌下的絨毯覆蓋的範圍,轉向崔雲棲,直直地跪在地上,然後朝著他深深地下拜,直到手觸及地麵,額頭同樣貼在地上。過分寬大的黑袍因為動作被撐開,像是覆在她身上,隻在袍角露出展圓的襦裙裙擺。


  這是拜禮中最端莊肅穆的一種,除非在一年難得一回祭天祭地的場合,拜天子都用不著這麽大的禮。崔雲棲當然不覺得受長公主這麽一拜是占便宜,他隻覺得一股冷氣從脊骨末端竄起,遙遙地指向他不想看見的結局。


  “妾曾流落叛軍之中,幸得郎君相救,也曾見踝上栓信筒的鷹,郎君仁慈端正,如今想來當時於叛軍中向外傳信的,正是郎君吧。”李殊檀換了自稱,“待到如今,郎君再救妾一命,妾深感愧疚,無以為報,唯此一拜而已。”


  這話何其漂亮,饒是禦史台那幫一天到晚舔著筆尖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的監察禦史都未必能挑出錯處;又何其疏離,好像前塵往事都不作數,和他今天才剛剛初始。崔雲棲的舌尖麻了一陣,定定地看著女孩的發頂,跟著把稱呼換回去:“……殿下何必如此,君臣之理,理所應當,這一拜受之有愧。”


  “救命之恩,郎君當得此一拜。”李殊檀固執地不肯抬頭。


  她也不知道怎麽,但從再次睜開眼睛顛簸到今天從大理寺的馬車下來,這會兒盯著案板上一層層的清漆,在某個瞬間突然想通了。


  崔雲棲也好,鶴羽也好,都是身前這個郎君,都是三番五次救她的人。他還差幾個月才滿二十歲,溫習半年,也沒聽什麽行卷溫卷的傳聞,全憑本事新科及第;敢隻身入虎穴,想來武學上的本事也不差;就算是聽李齊慎的語氣,對崔雲棲做官也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他尚且年輕,出身世家文武有成,前途光明璀璨,可她隻是個死而複蘇的幽魂而已,守著那點迷夢,就妄圖把他捆在身邊。


  李殊檀很確定她想要崔雲棲,哪怕到現在她額頭貼地,她還是想要這個人,想和他舉案齊眉或者吵吵鬧鬧。但崔雲棲是怎麽看她的呢?忘恩負義、投機取巧的惡人,還是仗勢欺人的長公主?

  她不敢問,也不敢想。崔雲棲並非她夢中掛念的模樣,或許她也不是他所想的樣子,她再惦念著於崔雲棲而言沒有發生過的幻夢,強迫他貼合夢中的模樣,未免太不公平。


  駙馬都尉也不是那麽好坐的位置,夢裏的崔雲棲可以,眼前的崔雲棲卻不行,與其強迫或是誘騙,成一對怨偶,還不如趁早放手,免得到時候撕破臉,皇家和博陵崔氏臉上都難看。


  “妾無禮無儀,先前多有得罪,前塵如一夢,請郎君切勿掛懷,往後妾定謹言慎行,”李殊檀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吐出崔雲棲最不想聽的話,“此生不再見郎君,還望郎君海涵,不再追究。”


  崔雲棲一時語塞。他確實也說不出什麽挽留的話,隻默了默:“當時在範陽種種,殿下當真什麽都不記得嗎?”


  “不。妾染眼疾,不曾見過郎君樣貌。至脫身才漸漸痊愈,待到長安城再見郎君……”李殊檀頓了頓,忍住心裏那股酸澀,隨便找了個借口,“是愛慕郎君英才,少年中第,又愛慕郎君美貌,玉樹瓊枝。”


  說完,她再頓了頓,緩緩起身,朝著崔雲棲屈膝,隨後轉身出去,自始至終沒有再抬過頭。


  到此她終於像是長公主了,教養良好,或許怕羞又或許恪守禮儀,總之絕不會隨便抬眼看一個年歲相仿的男人,也絕不會提著裙擺在曲江宴上衝到合心意的新科狀元麵前,跑得頭上的花釵都落了一支,還大膽地邀請他宴後留下來。


  崔雲棲看著李殊檀一步步往外走,在她邁出門檻時終於忍不住想開口,但在那個瞬間,小書吏跌跌撞撞地從門外跑進來:“寺丞!是飛令,有事找您!”


  崔雲棲一怔,隻一念的時間,李殊檀就和小書吏擦肩而過,轉頭消失在回廊裏。


  他收回視線,眉頭緊皺:“怎麽了?”


  “……是大明宮裏來的飛令。”小書吏被他的語氣一驚,一句廢話都不敢說,“陛下有令,急召您入宮。就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長生:我,助攻,打錢

  身體不適報複社會(bu)我好虛弱啊,昨天下雨出去一趟今天就有著涼的症狀,躺到中午才勉強起來。不舒服的時候腦子也鈍,寫出來沒感覺,回頭修文還浪費時間,容我繼續請假,順便整理一下最後一個劇情點的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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