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會
天子親臨, 宴上自然其樂融融,裝也得裝出個賓主盡歡來。一張張小幾間推杯換盞,大半的人喝得微醺, 隻有李殊檀從頭到尾沒動過酒杯,宴過大半, 就找了個借口退場,讓垂珠重新給她梳妝。
這方麵垂珠委實是個手藝人, 三兩下就給李殊檀重新綰好發髻,大朵的絹花斜斜地別在發間,顏色濃得豔煞石榴花。
李殊檀卻有點擔心:“好看是好看, 但這樣子會不會太凶了?顯得氣勢壓人?”
垂珠覺得有理, 點點頭,換下絹花,改成花釵, 點綴在漆黑的發上, 發飾和排布一變動, 立即和先前的雍容富麗截然不同,轉而偏向鄰家貴女的隨性清麗。
但李殊檀還是擔心:“這是不是太素,顯得不夠莊重?”
“……那奴婢沒本事,挽不出既華貴又素雅的發式。”垂珠沒轍, 隻能意思意思加了支紮眼的金步搖, “殿下, 您這樣好看,剛才那樣也好看,沒什麽好擔心的。恕奴婢直言,去見個新科進士而已,您是君, 他是臣,能讓您去見,是他運氣好,若是他敢嫌棄您,您就叫人去撕爛他!”
說到最後,她氣鼓鼓地一咬牙,倒像是真為了李殊檀抱不平,隻要長公主一聲令下,她這個忠仆就能衝出去。
饒是知道垂珠這話半真半假,多半是刻意討好,見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李殊檀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片刻後,那點笑意化成苦笑,她搖搖頭:“君臣之別,所以我才擔心啊。”
“有什麽可擔心的?”垂珠不解。
“我既擔心他怕我是長公主,覺得我以權勢壓他,心裏看不起我,”李殊檀閉了閉眼,“又怕他覺得我輕浮,厭惡我啊。”
垂珠雖進宮早,摸爬滾打見過不少宮闈密事,但從沒體驗過這種少女情思,接不上李殊檀的話,憋了半天:“……不會吧?殿下放寬心就是了。”
李殊檀歎了口氣,擺擺手,取下剛才別進去的那支金步搖,出門赴約。
崔雲棲倒是個守信的人,果然在等她,挑的地方離宴中不遠不近,既不至於讓人隨便就能聽一耳朵,也不至於顯得躲躲閃閃鬼鬼祟祟。
疏離得恰到好處,就像他麵上含著的清淡笑容,就像他開口和李殊檀說的第一句話:“見過殿下。殿下先前說有話要說,不知是何事?”
李殊檀被他略帶防備的疏離樣子紮了一下,緩了緩,同樣克製而客氣:“沒什麽大事,郎君不必緊張。隻是我想請郎君一敘,不知郎君肯不肯賞臉?”
她知道初見就提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她等了那麽久,從再度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她這一世就是為崔雲棲而活的。現在這個人活生生地站在麵前,她得忍著才不至於撲上去,哪怕是最拙劣的借口,她也願意試一試。
李殊檀咽了口唾沫,緊張地看著眼前的郎君,不自覺地放輕放緩呼吸,睫毛隨之輕顫,像是猶豫不決的蝴蝶,遲疑著該落在什麽地方。
但崔雲棲禮貌地拒絕了:“殿下錯愛。在下不過初入長安城,恐傷殿下名聲。”
“……倒也是,是我想得不周全。”李殊檀一陣失望,接著就是一股酸澀的感覺漫上心口。
是啊,這是不曾與她見過麵的崔雲棲,不是最後守在她榻前的夫君。
李殊檀忍住捂心口的衝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勉強擠出個笑,繼續試探崔雲棲的底線:“那……我既有意與郎君結交,不知郎君可願換個稱呼?我其實不太習慣旁人這麽叫我。”
崔雲棲看了看她:“殿下的意思是?”
“若是郎君不介意,”李殊檀心裏打鼓,小小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去,“不妨如我阿兄一般,稱我的小字。”
“真要如此?”
“自然!”李殊檀趕緊點頭,“叫我伽羅就好。”
小字脫口的瞬間,崔雲棲神色一變,又強壓下來。他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沒說出來,隻安然地抿住嘴唇。
這點變化當然被李殊檀看在眼裏,她以為是初見就讓人稱呼小字太過親昵,迅速找補:“啊,郎君不必在意……是我越距了,稱名就好。”
她頓了頓,緩緩屈膝,端莊地福了一禮,再緩緩直起腰,抬眼看他:“我名為李殊檀。”
崔雲棲也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露出個笑來。
不知道是不是李殊檀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個笑和之前那種疏離截然不同,好像他整個人驟然放鬆下來,不再是對敵般的謹慎,反倒讓她想起蜘蛛那樣的東西,在網上緩緩爬行,不遠不近地看著落入網中的獵物。
崔雲棲話裏的意思倒是沒什麽差別,依舊不願意和她貼得太近:“未免太過失禮了。不妨順其自然吧,若是投緣,自然會換稱呼的。”
李殊檀哪兒能不應:“也好。”
“先前殿下說要一敘,”崔雲棲忽然提起之前的話題,“是在哪兒?”
李殊檀一怔,旋即歡喜起來,她本來想說公主府,轉念又怕崔雲棲拒絕:“東市的酒樓,郎君可願意?”
“好。”
“好。那便再過幾日,三月二十,郎君覺得如何?”李殊檀顧不上想崔雲棲怎麽突然改了主意,簡直是手足無措,“不,不對……我得先寫帖子,郎君現在住在哪兒?能收信嗎?”
“暫居在邸店,過幾日大概會去大理寺的客舍吧。”崔雲棲去範陽前就在大理寺,估摸著這回還是得去原來的地方,他微笑著推辭,“帖子就不必了,隻是小聚而已,不必太費周折。”
“……好,一切都依郎君。那我就不打擾了。”李殊檀又福了一禮,轉身要走。
“殿下。”崔雲棲突然叫住她。
李殊檀愣了愣,茫然地轉頭,卻見他上前一步,向著她伸手。
她看見一幅淺青色的袖角,然後發間微微一重。
“好了。”崔雲棲收手,微笑,“物歸原主。”
李殊檀愣愣地抬手,在剛才那個位置摸了摸:“這是……”
“殿下先前跑來,大概是沒注意,發飾落在地上了。”崔雲棲含笑解釋,“如今交還。容我先告退。”
不過一支花釵,先前被再三拒絕的那點酸澀就一掃而空,李殊檀忍不住又摸了摸,總覺得有股糖砂的味道反上來,她笑著點頭:“好。那就約在三月二十,郎君可別忘記。”
崔雲棲應聲,轉身回去。
轉過身一刹那,他臉上清淡的笑意消失,嘴角放平,尖利的犬齒無意間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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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雲棲得和同場的那些進士再拉拉關係,李殊檀也沒閑著,目送他走遠,她立即殺去找李齊慎,倒是殺他個措手不及。
“……有什麽事?”宴上李齊慎多多少少也喝了幾杯酒,正摸著壺解酒的蜂蜜茶,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她。
“我先喝口水。”李殊檀一路跑過來正口渴,桌上又沒別的水壺,自然地伸手去摸李齊慎手裏的茶壺。
李齊慎卻動了動手腕避開:“不給。”
“別告訴我裏邊是玉液瓊漿,喝了能活一千歲。”
“不是。”李齊慎微微一笑,“是你堂嫂特意做的。”
李殊檀:“……”
“……你就小氣著吧!”李殊檀又氣又酸,幹脆往他對麵一坐,“嫂嫂先前給我送過吃的,裏邊有封信,我猜是你的意思。特意拉我來曲江宴,是想讓我挑個人?”
“怎麽,你有人選?”
“嗯。是宴上遇到的,今年的新科狀元,”李殊檀點頭,一字一頓,“崔雲棲。”
“不行。”李齊慎斷然拒絕。
他少有這種嚴肅的樣子,李殊檀被他嚇了一下,決定還是姑且聽聽他的意見:“為什麽?你是覺得他是今年的狀元,舍不得給我嗎?”
這個問題就很難答,李齊慎不愛背後說人壞話,但又確實不想把李殊檀交到崔雲棲手上,他皺了皺眉,選了個折中的說法:“不。入朝也好,尚主也好,他都是好人選,但於你而言,他並非良人。”
李殊檀鬆了口氣,沒注意李齊慎話背後的含義:“原來是這麽回事……我還以為怎麽了呢。”
“哦?”
“他是不是良人,我想,我比你清楚。”李殊檀當然不會把那場漫長的迷夢說出來,否則怕是要被抓去太醫院看看腦子,她隻是看著阿兄,誠懇地說,“就算他真的不是,就算是我眼拙,到時候那個苦果,也由我自己吞下去。”
“你是非要他不可?”
“是。”
李齊慎沉默片刻,輕歎一聲:“說吧,想要什麽?”
李殊檀一怔。
“是現在擬旨賜婚,還是別的法子?”李齊慎又歎了一聲,耐心地給她舉例,這次和先前的肅穆完全不同,一開口簡直像調笑,“比如,仿著市麵上的傳奇,隨便找個緣由,先揍他一頓,你再去救他一回?”
“不,都不要。我隻是告訴你,不是想讓你插手。”李殊檀知道他是開玩笑,語氣卻隨之沉下來,“要是你無故傷他,那我們的兄妹情誼也就到頭了。”
“那你想如何?”李齊慎笑笑,並不介意她禦前失禮。
李殊檀想了想:“不如,讓我跟著嫂嫂,學學該怎麽做點心?”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不出意外不寫作話了,免得誤導。感謝在2020-05-11 22:58:26~2020-05-12 20:04: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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